第二天上午九点，县国土局局长钱大有的办公室。
钱大有正端着紫砂壶，慢悠悠地品着茶，看着窗外的景色。昨天给袁天和陈默碰了个软钉子，他心情不错。张常务那边交代的事情，算是办妥了。
高科技？听起来唬人，哪有本地这些老关系户来得实在稳当？他盘算着，等会儿是不是该去张常务那里“汇报”一下工作。
办公室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三下。
“进来。”钱大有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门开了，袁天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一件挺括的黑色呢子大衣，更衬得身形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深秋的湖水。
“哟，袁县长？稀客啊！快请坐！”钱大有脸上立刻堆起那副招牌式的热情笑容，起身招呼，心里却咯噔一下，这小子怎么直接找上门来了？
袁天没有坐，径直走到钱大有的办公桌前，将两份文件轻轻放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
“钱局，不坐了。有两份文件，需要您过目，并立即执行。”
钱大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拿起第一份文件。钱大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拿起第一份文件。
只看了一眼标题——《关于优先保障智眸科技项目（东岗b区7号地块）用地需求的预批复意见》，以及文件末尾那力透纸背、鲜红夺目的“李国涛”签名和县委公章，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这……袁县长，这……”钱大有喉咙有些发干，他万万没想到，袁天竟然能绕过他，甚至绕过了张常务，直接拿到了县委书记的尚方宝剑！而且是以如此高效、如此不留余地的“预批复”形式！
这等于是在所有正式审批流程开始前，就由县委一锤定音，锁定了地块归属！他那些“指标紧张”、“程序复杂”的借口，在这份文件面前，瞬间变得苍白可笑，甚至显得居心叵测！
“李书记的指示很明确，”袁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智眸科技项目用地，东岗b区7号地块，100亩，必须优先、全力保障！任何部门、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阻挠！”
钱大有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想擦，又觉得不妥，只能强笑着：“是，是！书记的指示，我们国土局一定坚决贯彻！不过袁县长，您也知道，这土地出让，它毕竟有一套法定的程序要走，招拍挂……”
“程序当然要走，而且要快！”袁天打断他，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第二份文件，“但在此之前，请钱局先看看这个。”
钱大有有些茫然地拿起第二份文件。只扫了几眼，他的脸色就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记闷棍！文件上，清晰地罗列着：
1. 林城县本年度剩余工业用地指标数据（来源：市国土局文件编号xxx）。
2. 宏发建材、永固轴承等企业扩产申请的详细评估（纳税下滑、产能落后、污染能耗高）。
3. 邻县青山、平陆、河阳针对高新技术企业的土地优惠政策和闲置厂房清单（附图）！
最后一行加粗的结论触目惊心：“若因用地保障不力导致智眸科技项目流失邻县，林城县将错失产业升级关键机遇，营商环境声誉严重受损，县委县政府公信力将遭受质疑！”
这份文件，把他昨天用来搪塞的所有借口，用最权威的数据、最直接的对比、最严重的后果，砸了个粉碎！尤其是邻县那些赤裸裸的“抢人”政策，像一记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如果真因为他的“按章办事”把智眸科技逼到了隔壁县，李国涛的雷霆之怒，绝对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张坤也保不住他！
钱大有拿着文件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抬起头，看向袁天。
这个年轻的副县长，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但那双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之下，是足以冻彻骨髓的冷冽和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
他第一次在这个“外来户”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钱局，”袁天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重锤敲在钱大有心上，“数据和现实都摆在这里。指标，我们有！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邻县的虎视眈眈更是迫在眉睫！
李书记要求我们特事特办，开辟绿色通道！请您立刻召集相关科室负责人，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针对智眸科技项目用地报批的详细推进方案和时间表！所有前置环节，同步启动！有问题，我直接向李书记汇报！”
“是！是是是！”钱大有再也端不住那副从容的架子了，忙不迭地点头，声音都有些变调，“袁县长放心！我马上办！立刻办！保证以最快速度，扫清一切障碍！绝不让项目在我们国土环节耽误一分钟！”
袁天深深地看了钱大有一眼，那目光让钱大有如芒在背。“好，我等钱局的好消息。”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留下钱大有一人，对着桌上那两份如同烫手山芋般的文件，脸色惨白，呆若木鸡。
走廊里，初冬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袁天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院子里那几棵在寒风中挺立的老槐树。
枝干虽然嶙峋，却透着一股不屈的生命力。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海默的电话，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与坚定：
“陈总，您好，我是袁天。用地问题，县委主要领导高度重视，已特批预审意见。相关手续正在全力加速办理，绝不会影响项目进度。您看，我们是否可以尽快安排下一次细节磋商了？”
电话那头，陈海默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传来爽朗的笑声：“袁县长，雷厉风行！好！我们这边随时可以！林城的效率，让我刮目相看啊！”
挂断电话，袁天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第一场硬仗，算是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他知道，张坤绝不会善罢甘休。
东岗那片看似空旷的土地下，埋着的，恐怕远不止几座小土丘。
真正的较量，也许才刚刚开始。
他整理了一下大衣，迈开步子，身影在长长的、光线略显昏暗的走廊里，显得坚定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