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吸一口冷气。
经过刚才那番惊吓，我现在对所有“人形”的东西都充满戒备。
“你终于醒了。”听到他用人类的语言对我说话，我顿时松了口气。
这时候我稍微清醒了些，勉强撑起上半身，盯着那个人看。
他身材高大，黑色紧身短袖下露出一双结实的手臂；下身是条宽松的工装裤，裤袋里露出一截手柄，我猜应该是把刀；脚上穿着一双厚重的靴子，我一眼认出那是军靴。
大学军训时见过教官穿这种靴子，靴底带钢板，一脚下去不死也残。
“好久不见。”
听到这句话，我把目光移到他脸上，这时才意识到这里的光线居然很亮。我能清楚看到他的长相：颧骨略高，眼睛细长，脸型瘦削凌厉，像是刀刻出来的一样。
我总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看来你已经把我们忘了。”他说。
我更困惑了。这里明明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说的“我们”……另一个人是谁？
他笑了笑，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划了几下，把屏幕转向我。
当我看清屏幕内容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慌了。
没等我做出反应，他已经收起手机：“可我不会忘了你啊，我的好兄弟，陈思瑜。”
“你……你是李大壮？！”那一瞬间，我几乎哽咽，心头又惊又喜。
他轻轻耸了耸肩。
“你还活着！”
“我当然活着。怎么，你巴不得我死？”我听出他语气渐渐冷了下去。
他站起身，从工装裤口袋里猛地抽出一把短刀。
我明白，他是来报仇的。
其实我早该准备好偿命，但心里仍有些不甘。小雅呢？我还没找到她，还没亲口说声抱歉。
“不逃吗？”他冷冷地问。
我摇头：“是我对不起你们。”
“不，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小雅！”李大壮双眼通红，怒视着我，像要将我撕碎，“她那么信任你，你却丢下她不管！”
我只能一遍遍说着对不起。事到如今，知道他活着，我反而觉得解脱。
“我死没关系，只求你两件事：一是替我照顾父母和祖父母，我没能尽孝；二是找到小雅……”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他向前一步，高举手中的刀。
我闭上眼，想着死亡来临的瞬间会不会痛。
耳边响起刀刃破风的声音。
“嚓！”
我清楚听见刀锋刺入皮肉的闷响，却感觉不到疼，只听到一声尖锐又沙哑的怪叫在耳边炸开。
接着，有东西滚落在地。
我颤抖着睁开眼，看到李大壮已经面无表情地坐回对面，整理着自己的行装。
我困惑地回头。
顿时浑身发冷——地上竟是一颗血淋淋、被剥了皮的人头！
细看还能看见头上布满彩色的血管。
那一刀没有致命，它还在吱吱惨叫，不停打转。
血和彩色的黏液溅得到处都是。
我想起之前那些青眼蝙蝠爆裂时溅在我身上的恶心液体。
我刚想挪开，那人头突然停止叫声，缓缓转过来，用一双全白的眼珠死死盯住我。
我心一沉。
看见那些彩色血管里的液体加速流动。
我意识到，它可能也要像蝙蝠那样爆开？
就在这时，李大壮突然出手！
一个滑铲，将人头踢飞出去。
我眼睁睁看着它在半空中变形，像被拉扯的气球，“嘭”地炸成碎片。
血如雨落，沾地之处冒起白烟，厚冰迅速融化。
我惊得说不出话，只听李大壮解释道：“那是‘人面枭’，幸好这只是幼体，成年后更危险。它盯上你了，刚才想吸你的精血。”
“那它为什么等到现在？”
他指指我身上的黏液：“大概是怕青眼蝙蝠的血。”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随后我们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过了很久，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眉梢一挑：“你怎么逃的，我就怎么逃的。”
我心头一紧，随即涌上一阵心虚。
我能从地下迷宫脱身，全凭爷爷教我的风水知识和一点奇门遁甲的皮毛。靠着这些，我才能在地下分辨方向，最终逃出来。
那时我们都还是不经世事的少年，遇到那种事本能地想自保也很正常，何况我当时确实没有能力帮他们。但说到底还是我的责任，如果当初不是我非要拉着他们去三尖山探险，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其实我也没有怪你。王磊说，那种情况下，就算是大人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我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而且，他吐着烟圈说，小雅本来就应该死在那里。
我愣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时候我们三个最要好。尤其是你，小雅一直很喜欢你，你大概不知道吧。
其实我知道。小雅私下说过要嫁给我的话，但我一直觉得那是孩子气的玩笑。
所以他们都没告诉你。我也是后来听我爸说的。王磊深吸一口烟，你听过河伯娶亲的故事吧？
我点点头。小学课本里西门豹惩治河伯娶亲的故事我记忆犹新，我一直很喜欢这个正义的故事。
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陋习被废除，从此不再用人祭祀？
怎么可能。你是学考古的，应该很清楚中国传统文化。现实往往比故事残酷。王磊冷笑，真正的人祭到秦朝才被取代，在此之前中国一直保留着这个传统。
最讽刺的是，西门豹救了一个少女，却导致那年黄河改道，洪水泛滥，淹死了无数人。
王磊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还是我们三个的合影，我滑动屏幕，看到一块刻满小篆的石碑。
我能大致读懂上面的内容：黄河水底有座龙宫，两岸居民每年都要向河神献祭活人。
后面还有用不同字体记录的祭祀时间，最可怕的是，这种活人祭祀竟然一直持续到了21世纪！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历史上黄河多次改道确实很诡异，至今无法解释，所以很多人归因于鬼神。这种迷信本不足为惧，却害了这么多人命。
原本每年一次祭祀，秦朝后改为十年一次。到了现代，这种害人的传统遭到抵制，那些坚持祭祀的人就改为百年一次。
为什么不报警？
没人会这么做的。王磊注视着我，陈默，你相信丹江水底真的有龙宫吗？
我不由笑了。这太荒谬了，世上怎么会有龙？更别说龙宫了。
但看到王磊严肃的表情，我把这些话咽了回去。
就知道你不信。你这种在阳光下长大的好青年，怎么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王磊移开视线，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罗盘。
看到我惊讶的表情，大壮咧嘴一笑：“怎么？很意外？风水秘术就你一个人懂？实话跟你说，我跟你一样，也是家传的手艺。虽然比不上你家老爷子，但我家祖上也是有些门道的。”
“听说过葛洪吗？”
我点点头。只要对历史有点了解的，都知道这位东晋时期的道家人物。
那是一位魏晋时期的奇士，传说他在江西阁皂山隐居炼丹，通晓养生辟谷、符箓驱邪。《晋书》记载他“博闻深洽，江左绝伦”。
“魏晋时期，鲍靓得到阴长生秘传，编撰《三皇文》。后来他的女婿葛洪继承其学，又结合自己的研究，写成《抱朴子》。”
“不过很少有人知道，鲍靓其实还有个外姓弟子名叫陈明。葛洪在罗浮山隐居时，陈明曾前去拜访，得到葛洪亲自指点，尽得其真传。”
“到了隋朝，陈明将鲍靓留下的半部《三皇文》与葛洪的丹鼎之术相融合，创立了灵宝派。而我，就是这一派如今唯一的传人。”
真是海水不可斗量。
我怎么也想不到，小时候那个贪玩、马虎，看起来傻乎乎的大壮，居然藏着这样的来历。
他站起身，拿着罗盘来回走动，一边对我说：“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你从那个地宫出来之后，去了什么地方？”我问道。
“我们搬走了。”大壮回答，“那些人知道了我们家的底细，只能离开老家。说起来，你很久没回去看过你外公了吧？”
“你怎么晓得？”
“从你问出这话我就猜到了。你肯定不晓得叔叔阿姨也搬走了。”
“什么？！我外公外婆也搬了？他们去哪儿了？”我大吃一惊。
“那我就不清楚了。他们比我们更早离开。”大壮说，“你也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总是另类。一旦被人发现，就得换个地方生活。”
他继续说道：“后来我高中毕业就去当兵了，被派去西南边境驻守。唉，那边的古墓也不少。”听他这么说，在边境那些年，大壮似乎也没少跟古墓打交道。看得出来，当兵这些年来他变得精干了许多，不仅练就了一身结实的肌肉，做事也沉稳多了。
“那你怎么又会到这里来？”我继续追问。
“当然是因为你来了。”他微微一笑，“最近我刚退伍，想回老家看看，结果昨天在镇上集市就瞥见你了。”
昨天我确实跟着学长去镇上采购物资了。
“后来瞧见你绑着安全绳往悬崖下爬，就知道要出事儿，赶紧跟上来。果不其然，”他指着冰壁上那道深深的凿痕，“要不是我，你早就没命了。”
我有些难为情，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装作没听清：“声音太轻了，没听见。”
“谢谢！”我故意拖长了调子。
我俩相视一笑，忽然，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嘘！有动静了！”
“动静？什么动静？”我不解。
“这地方磁场特别，我试了好多次，罗盘才有反应。”他看向我的手腕，“你的表借我用用。”
我摘下手表。
我戴的这块表有些特别，不仅有计时功能，还刻着日期、天干地支和八卦方位，相当于一个小型罗盘。
而大壮手里的罗盘也和普通罗盘不太一样。
普通的罗盘通常刻有八卦、天干地支、北斗七星及二十八星宿等标记，但他手中的这件却多出了十几圈，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十二次、列国分野、天纪、地纪、人盘、二十四节气与浑天星度等，整整多出十八圈刻度。
更特别的是，这只罗盘的每一圈都能独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