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窗格切割成规整的几何形状,斜斜地投射在弥漫着粉笔灰与旧书气味的教室里。奈瑶——这具青春躯壳下,是林可那历经沧桑、高度警觉的意识——正对着一本摊开的物理课本,目光却穿透了纸页,落在无形的虚空之中。她身边的若阳(杜恒)同样姿态端正,唯有那在桌面上极富韵律地、几乎微不可察地轻敲着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风暴。那串由他们独创、融合了化学键能与数学频率的密码,是两人在这片看似平和的虚假世界中,唯一的密语通道。
【尝试接触沧澜,用加密信息。】林可的指尖在膝盖上迅速回应,感受着布料下肌肉的微微紧绷。
【同意。内容需简洁,指向明确:警惕子鸣,其目标非善。】杜恒的回复冷静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午休的铃声如同赦令,人群如潮水般涌向食堂。林可像一尾游鱼,巧妙地逆流而动,避开所有视线。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她迅速将一张紧密折叠的纸条塞进了沧澜储物柜金属门扉那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里。纸条上,是用他们自创的、以分子式和坐标轴为基底的密码写下的警告。完成这个动作,她感到心脏在年轻的胸腔里不合时宜地剧烈跳动,仿佛在进行一场危险的亵渎。她立刻转身,快步离开,不敢回头。
然而,仅仅十分钟后,命运的嘲弄便如期而至。当沧澜漫不经心地打开储物柜,那张纸条轻飘飘地落下时,躲在转角阴影处的林可,清晰地看到了那令人心悸的一幕——纸张上,原本清晰有力的字迹正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滴,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蠕动、晕染、自我重组。短短几秒内,它便彻底褪去了警告的棱角,蜕变成一行娟秀而陌生的字迹:“下午生物课,第三章细胞呼吸作用实验报告重点归纳”。
沧澜拾起纸条,只是疑惑地挑了挑眉,随手将其夹进了厚重的生物课本,浑然未觉自己刚刚与一个来自未来的警示擦肩而过。
第一次试探,无声无息地失败了。这不是意外,而是精准到令人发指的信息污染。
“字迹被覆盖了,完全变成了无关的内容。”林可压低声音,在图书馆书架投下的狭窄阴影里,对杜恒耳语。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和灰尘的味道,却压不住她心底升起的那股寒意。
杜恒的眼神沉静如水,却深不见底:“不是简单的抹除或排斥……更像是一种高维度的‘覆盖写入’。这个世界,拥有一个强大的免疫系统,正在主动修正我们引入的‘错误信息’。”
“那就用更直接的方式!让他亲眼看到一点‘未来’的影子,哪怕只是一个最基础的概念模型!”接连的挫败让林可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们精心策划了一次“偶然”的课后讨论。在空旷的、弥漫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物理实验室里,杜恒(若阳)拿出了准备好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展示着一个简化的、却蕴含着“基石”理论雏形的能量场稳定模型——这概念的精妙与超前,远远超出了任何高中课程的范畴,足以像磁石般吸引沧澜这类天才的探究欲。
“……所以,如果在这里引入这个非线性算子,整个系统的稳定性会……”杜恒冷静的讲解正要切入最核心的部分。
呜——呜——呜——!
尖锐得刺破耳膜的消防警报声,毫无任何预兆地,如同灾难片配乐般骤然响彻整栋大楼!头顶的红色警示灯开始疯狂旋转,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广播里,冰冷的、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电子音重复着:“检测到b区3楼实验室有异常烟雾粒子浓度,请全体人员立即按预案疏散!”
实验室的自动喷淋系统幸运地没有启动,但厚重的防火卷帘门已经带着沉重的金属摩擦声轰然落下,将他们三人与外界彻底隔绝。透过门上方小小的强化玻璃窗,只能看到走廊上人群慌乱奔跑的模糊身影。他们,则被暂时囚禁在了这个绝对安全,却也绝对孤立的密闭空间里。
沧澜的脸上露出了属于这个年龄少年应有的紧张与茫然。而林可和杜恒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那深藏在瞳孔底层的、确认无误的寒意。时机精准得如同手术刀,这绝非偶然。这是物理隔绝,在他们即将触及核心真相的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当警报解除,防火门重新升起时,刚才那来之不易的、充满探索欲的讨论氛围早已被恐慌和后续的混乱冲刷得一干二净。沧澜也被闻讯赶来的班主任匆匆带走,去接受冗长的询问和安抚。
比这更令人心悸的,是一种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认知干扰。
每当林可和杜恒试图在绝对私密的环境下,深入探讨“循环”、“x物质”或者“守夜人”这些关联着他们真实身份与使命的关键词时,一种莫名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便会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林可会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视野边缘仿佛有老旧电视的雪花噪点一闪而过;而杜恒则更直接地体验到一种思维被强行“断流”的凝滞感,仿佛大脑中某个关键的神经回路被暂时屏蔽。
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林可(奈瑶)那间布置温馨的卧室里。他们刚刚确定了一个相对完善的、准备向沧澜揭示部分残酷真相的计划步骤。
“我们需要让他明白,‘源点试剂’的未来必须被引导向可控的方向,而不是……”林可条理清晰的话语戛然而止。她张着嘴,脑海中刚刚还脉络分明、细节饱满的行动计划,此刻却像被一块巨大的无形橡皮擦狠狠抹过,只剩下一片令人恐慌的空白。“而不是……什么?我刚刚明明想好了要怎么说……”
她猛地看向杜恒,发现他也正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眉头紧锁,脸上是罕见的、被强行干扰的挫败感。
“关键的逻辑链条……被干扰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就在我们即将达成共识的节点。”
这种感觉,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有一双无处不在的、绝对理性的眼睛在更高维度凝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在他们的话语或思维触及某个禁忌红线时,冷漠地按下“清除”或“干扰”的按钮。
几次三番的试探与阻击之后,两人终于找到了学校天台水塔后方一小片相对隐蔽的角落。这里风声呼啸,似乎能稍微掩盖那无形的监视。
“不是世界本身那种混沌的、无差别的排斥,”林可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总结着这几日屡战屡败的遭遇,声音因疲惫和警惕而显得异常低沉,“那种感觉更像是自然界的风暴,狂暴但盲目。而现在我们面对的……太精准,太有针对性了。”
杜恒点头,他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要剖开这个甜美校园假象下的底层代码:“精准得像一套拥有高级人工智能的‘纠错机制’。它不仅知道我们这两个‘病毒’的存在,更清晰地洞悉我们的意图,并能在我们可能引发‘因果悖论’或改变关键历史‘参数’的瞬间,执行定点清除和隔离策略。”
他顿了顿,迎着林可的目光,说出了那个两人都已意识到,却不愿面对的、近乎绝望的结论:“我们的对手,不仅知晓我们的存在,而且对维系这个‘溯源沙盒’稳定运行的时空规则,有着远超我们想象的、近乎管理员权限般的了解和控制力。我们之前遭遇的,或许只是系统的自动防御程序。而现在……我们很可能已经触发了更高级别的、具备自主判断力的‘管理员’。”
风在天台上毫无阻碍地穿过,带来远方操场隐约的喧闹和青草的芬芳,此刻却只让林可和杜恒感到一种浸入骨髓的寒冷。他们本以为只是在对抗一段早已凝固的历史,却发现这段历史被一个强大而警惕的意志严密地守护着。他们不再仅仅是试图改变过去的“变量”,而是被系统精准锁定的、必须被清除的“病毒”。
滤网之外,真正的、智能的、难以逾越的高墙,已然无声地耸立,投下的阴影,笼罩了所有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