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梦清回家后,家庭的中心依然围绕着他。
王鑫将大部分精力重新投入实验室,他近乎偏执地想要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既能挽救小儿子的生命,又不必触动那份压在灵魂深处的、关于养子王孟泽的“保险契约”。
他翻阅着那些曾经让他痴迷的共生体研究资料,试图从中找到灵感,寻找一种不伤害任何一个孩子的、替代性的组织修复或再生技术。
郑雯则在焦虑的驱使下,动用了所有人脉,甚至不惜高价在一些非公开的渠道寻求心脏供体的信息,哪怕只是渺茫的希望,她也想为儿子抓住。
家庭的氛围,表面因王梦清的归来而温馨,内里却因父母各自沉重的寻求而依旧紧绷。
照顾王梦清的具体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细心且有一定医学知识的王孟泽身上。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弟弟,喂药、监测心率、讲睡前故事……他做得无微不至。
父母反复叮嘱:弟弟身体弱,绝对不能带出门,避免任何感染和惊吓。
起初,王孟泽严格遵守。但王梦清毕竟是个孩子,渴望外面的世界。
他常常趴在窗边,看着外面嬉闹的孩子和小鸟,然后转过头,用那双酷似母亲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王孟泽,软软地撒娇:“哥哥,就出去一小会儿,看看花花,好不好?就一下下……”
面对弟弟纯真的渴望和依赖,王孟泽的心软了。
他想着,只是在家附近的小花园走走,时间短一点,应该没事。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弟弟,或者牵着他的小手,在阳光好的午后偷偷溜出去几分钟。
几次成功并未被发现,让他胆子渐渐大了一些。
然而,意外总在不经意间降临。
那天,王孟泽像往常一样,带着王梦清在离家稍远一点的社区公园角落看蚂蚁搬家。
一只未拴绳的大型犬突然从灌木丛后冲了出来,对着他们狂吠。
王梦清吓得小脸煞白,惊叫一声,猛地扑进王孟泽怀里,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困难。
王孟泽魂飞魄散,一把抱起弟弟就往家跑。
回到家时,王梦清已经出现了轻微的缺氧症状,嘴唇发紫。
家庭医生被紧急召来,一阵忙乱后,孩子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王鑫和郑雯闻讯赶回,听完医生的叙述,得知是王孟泽私自带弟弟出门惹的祸,一直积压的焦虑、后怕以及对大儿子“不懂事”的失望,瞬间爆发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绝对!不能带他出去!”王鑫双目赤红,情绪失控之下,扬手重重地打了王孟泽一个耳光,“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你弟弟!”
郑雯也崩溃地哭喊着扑到小儿子床边,回头对着王孟泽怒斥:“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们那么信任你!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王孟泽被打得踉跄了一下,脸颊上火辣辣地疼,但远比不上心里那瞬间冰封的寒意。
他看着暴怒的父亲和痛哭的母亲,所有解释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他默默地低下头,承受着这一切。
是啊,弟弟没事是万幸,如果弟弟真的出了事……他不敢想。
这场风波最终以王梦清的虚惊一场和王孟泽的彻底沉默告终。
王鑫在事后或许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但那记耳光和那些责骂,像一道深深的沟壑,横亘在了王孟泽与父母之间。
他更加沉默,照顾弟弟也更加小心翼翼,只是那双曾经因为弟弟呼唤而亮起的眼睛,似乎又黯淡了下去。
他再次确认,在这个家里,弟弟的安危是压倒一切的最高准则,而他的感受和委屈,是可以被轻易忽略和牺牲的。
那记耳光和随之而来的禁令,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冰墙,将王孟泽彻底隔绝在王梦清的世界之外。
无论他如何保证,甚至写下承诺书,王鑫都只是用疲惫而冰冷的眼神看着他,重复着:“在你真正明白什么是责任之前,不要再靠近你弟弟。”
家,变成了一个更令人窒息的地方。
他像个透明的幽灵,在自己的家里无声穿梭,父母的视线偶尔掠过他,也只剩下警惕和难以消解的余怒。
他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直到那天,王鑫沉默地收拾了他的行李,拉着他上了车。
车窗外熟悉的景物飞速倒退,最终停在了那个他以为早已告别、只在记忆深处留有模糊印象的地方——焦糖孤儿院。
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像一张冷漠的巨口。
王鑫没有下车,他甚至没有看王孟泽一眼,只是声音干涩地说:“你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等家里情况稳定了再说。”
王孟泽被“请”下了车,他拎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站在孤儿院门口,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车毫不留恋地调头、驶远,最终消失在街角。
没有安慰,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个告别的眼神。
他就这样,被轻易地舍弃了。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打在他身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大门,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他没法怨天尤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那个家,曾经很幸福,爸爸妈妈也曾经很爱他,会把他扛在肩头,会给他讲睡前故事。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弟弟的出现,就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彻底打破了这一切?
他不懂,他只是想要一点点关注,想要回到从前,难道这也有错吗?
重新踏入孤儿院,熟悉的感觉包裹了他。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清晰的记忆和被抛弃的痛苦,让他无法融入其他孩子之中。
他不说话,每天就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要么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抱着膝盖发呆,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要么就死死抱着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没有被收走的几本厚重的医学书,仿佛那是他与过去那个家、与那个他拼命想要回去的地方,唯一的联系。
书上的字句他早已烂熟于心,心脏的解剖图他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来。
他看着那些复杂的结构,想的不是医学原理,而是弟弟脆弱的心跳,是父亲实验室里冰冷的仪器,是母亲焦虑的眉眼。
他要回去。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他荒芜的心里疯狂生长。
他要回去,不是以被怜悯、被容忍的方式,而是要以一种他们无法再忽视、无法再轻易抛弃的姿态回去。
他要找到那个能让他重新被需要、被认可的位置。
书本上的知识,不再是为了换取关爱的手段,而是变成了他武装自己、意图返回的武器。
在孤独和沉默中,一颗被伤透的心,正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酝酿着无人知晓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