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远在城市的另一端,隐藏在山体深处的秘密研究所内,气氛降至冰点。
王孟泽风尘仆仆地赶回,平日里那张阳光和煦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径直穿过一道道需要虹膜和基因验证的厚重合金门,脚步急促,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
当他终于抵达最核心的试验区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原本井然有序、布满精密仪器的实验室一片狼藉。
重要的数据终端被物理破坏,硬盘被强行取走,几个关键的培养舱被砸开,珍贵的培养液混合着不明组织的残骸流淌一地,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空气中弥漫着电路烧焦和消毒水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淡淡血腥味。
而最刺眼的,是倒在二号实验室外冰冷地板上的那个“人”。
那是一号实验体。
他此刻奄奄一息,身体不规则地扭曲着,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焦黑的电击痕迹和深可见骨的撕裂伤,显然经历了极其残酷的虐杀。
那双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涣散,只剩下一片死寂。
王孟泽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缓缓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探向一号的颈动脉。
毫无波动。
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程……锦……”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杀意。
那双总是清澈无辜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最黑暗的疯狂和暴戾。
“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把你,还有你在乎的一切,全都碾碎!”
他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环视着这片被摧毁的心血,每一个被破坏的仪器,每一份被夺走的数据,都像是在剜他的心。
但他此刻最在意的,似乎并非这些。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失控的怒火,绕过一号。
经过繁琐的验证,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王孟泽走到营养舱前,脸上的暴怒和阴鸷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痴迷、偏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的神情。
他伸出手,轻轻贴在冰冷的舱壁上,仿佛在感受里面的动静。
营养液中那个“脑水母”似乎感应到他的到来,极其微弱地收缩搏动了一下。
“弟弟……”王孟泽的声音变得异常轻柔,甚至带着一点哽咽,“我回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失魂落魄的疲惫和痛苦:“……一号死了。他们杀了他。”
营养舱内的搏动似乎停滞了一瞬。
王孟泽将额头抵在舱壁上,闭着眼,像是在汲取力量,又像是在承受巨大的悲伤。
“他死在了你的房间外面……拼了命地想挡住那些人……真是条忠心的好狗,对不对?”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却又透出深深的无力。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然后,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开始很轻,继而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空旷的隔离室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吗?他到死都趴在你门口……像块烂泥一样……”
他笑得肩膀都在颤抖,眼泪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即使变成了那副鬼样子,什么都忘了……他的本能还是护着你……就因为你是他的亲儿子?!”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充满了不甘、怨恨和一种被命运残酷嘲弄的绝望。
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
他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眼神却重新变得偏执而疯狂,紧紧盯着舱内那团微弱搏动的生命。
他的指尖在舱壁上轻轻划过,仿佛在描绘一个虚幻的未来。
“那些破坏我心血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隔离室内,只剩下营养液循环的微弱声响,和一个沉浸在自身疯狂与执念中的身影,对着舱内非人非怪的“弟弟”,许下着黑暗的誓言。
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穿着宽大的、不合身的无菌服,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的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仿佛蒙着一层薄雾,只是凭借着某种本能,跌跌撞撞地、精准地扑向站在营养舱前的王孟泽。
男孩一头扎进王孟泽怀里,细瘦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小脸埋在他腹部,像一只受惊后寻求庇护的幼兽,全身心地依赖着这个气息的来源。
王孟泽癫狂的神色骤然一收,那偏执的疯狂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被一种近乎诡异的耐心和一种掌控者的淡漠所取代。
他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叹了口气,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温情,更像是在处理一件麻烦却又熟悉的物品。
“小三三,不听话。”
他语气平淡,伸手,并非拥抱,而是揪着男孩的后衣领,略显粗暴地将人从自己怀里提溜起来,然后顺势托住男孩的臀腿,像抱一个大型玩偶一样将他抱离地面,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里,“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病毒和辐射指标都没恢复正常,你想像四号那样烂掉吗?”
被称作“三号”的男孩似乎完全没听懂他的责备,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离开了怀抱,他显得有些焦躁,苍白的小手胡乱地抓着王孟泽的衣襟,鼻子用力地、贪婪地嗅着。
这是他的“锚”,是他混乱世界里唯一能识别和渴望的信号。
然而,随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那贪婪的嗅闻似乎过了头。
男孩苍白的脸颊开始不正常的泛红,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一种病态的潮热。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快,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嗬嗬”声,像是喘不过气来。
他抓着王孟泽衣襟的手开始无力地滑落,眼神更加涣散。
王孟泽皱了皱眉,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他抱着男孩走到三号室,从一旁的消毒柜里,用空着的那只手熟练地取出一支小巧的喷雾剂。
“真是麻烦……每次都这样。”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听不出是无奈还是厌烦。
他单手撬开男孩的嘴,将喷雾剂对准他的喉咙轻轻喷了一下。
一股带着奇特清凉气味的雾剂涌入。
几乎是立竿见影地,男孩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脸上的潮红也开始褪去。
他软软地趴在王孟泽肩上,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细微的、规律的喘息,空洞的眼睛半睁着,恢复了之前的呆滞状态。
王孟泽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看似温柔,眼神却依旧冷静得可怕。
“你还是太脆弱了,小三三。”他像是在对男孩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还得再改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