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远像是察觉到她的担忧,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嘴角竟难得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别担心,我心里有数。”他指了指术前准备室的门,“进去换衣服了,你……”
“我在外面等你。”江瑶没等他说完,直接接了话,语气平静却笃定,“手术结束前,我不走。”
齐思远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难以掩饰的暖意。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江瑶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八个小时,十个小时……不管多久,她都等。
就像以前无数次,她等他从手术台上平安下来一样。
只是这一次,心境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走廊里的时钟慢悠悠地晃过一个小时,手术室的门被推开,护士们推着手术床走了进来,床上躺着的患者盖着蓝色手术布,脸色苍白。紧随其后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年轻些的男人,看起来像是母子,男的手里紧紧攥着病历本,指节发白,女的眼圈通红,一路都在低声啜泣。
他们在手术室门口停下,护士核对信息的间隙,那位母亲下意识地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正好坐在了江瑶旁边。
她大概是太紧张了,直到坐下才注意到身边的人,愣了一下,随即勉强挤出个礼貌的笑,眼眶却更红了:“您也是……来等病人的?”
江瑶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那是我爱人,”女人声音发颤,手紧紧抓着衣角,“主动脉夹层,医生说手术风险特别大……就怕……”话说到一半,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江瑶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以前齐思远上手术台,她坐在外面等,也是这样,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火上烤。
“别担心,”江瑶轻声说,“主刀的是齐医生,他技术很好,不会有事的。”
女人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是啊,齐医生人很好的,之前还帮我们申请过补助呢……”见江瑶点头,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这一次我们托了好多关系才约到他的手术!都说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渐渐有了点底气,大概是倾诉缓解了紧张。江瑶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原来在别人眼里,齐思远是这样可靠的存在。可只有她知道,这个被寄予厚望的“齐医生”,此刻正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未愈的伤痛,站在手术台后。
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字格外醒目。
旁边的女人双手合十,开始低声祈祷。
江瑶抬起头,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默默说了句:齐思远,别逞强,平安出来。
八个小时也好,十个小时也罢,她就在这里坐着,等他出来。
手术室内,无影灯的光线聚焦在手术台上,冰冷而明亮。
前三个小时,齐思远站在主刀位置,动作精准而稳定。止血钳在他指间灵活转动,分离组织的动作轻柔得几乎听不到声响。刚刚输完的止血药和营养液在体内发挥着作用,胃里的绞痛暂时被压制住,止疼针也让那股持续的钝痛变得模糊。
他额头上覆着无菌手术巾,只露出专注的眼睛和紧抿的嘴唇。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滑,被巡回护士及时用纱布擦去。
“血压稳定。”
“心率75。”
监护仪的声音规律地响起,团队配合默契,整个手术室里只有器械碰撞的轻响和必要的指令声。
齐思远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屏幕上的影像,沉声说:“准备人工血管。”
助手立刻递过器械,他接过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刚才在外面那些虚弱和疼痛都只是错觉。
只有他自己知道,胃里那股被压制的不适像潜伏的野兽,正一点点积蓄着力量。止疼针的效果在慢慢减退,空腹的饥饿感也开始冒头,只是眼下高度集中的注意力,暂时盖过了这些感受。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摒除在外。
手术才刚开始,后面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他不能倒下,也不允许自己倒下。
无影灯的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映出一片冷硬的轮廓。门外有人在等,台上的生命在等,他没有资格退缩。
手术进行到第四个小时,当齐思远正专注地缝合一根细小的血管时,胃里突然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尖锐的绞痛毫无预兆地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他的动作猛地一顿,手里的持针器险些脱手。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沿着手术巾的边缘往下渗,视线也跟着晃了晃。
“齐医生?”助手察觉到他的异样,低声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担忧。
齐思远没应声,只是闭了闭眼,强行将那股翻涌的疼痛压下去。他深吸一口气,指尖的颤抖被他死死按在掌心,再次动刀时,动作依旧精准,只是额角的青筋悄悄跳了起来。
“没事,”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静,“递镊子。”
监护仪的声音依旧规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股疼痛像带着钩子,一下下往深处拽,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困难。止疼针的效力彻底退了,空腹的灼烧感和溃疡的刺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他紧绷的神经。
他侧头看向屏幕,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血管影像上,每一个动作都放慢了半拍,却更加谨慎。汗水浸湿了手术服,贴在背上,冰凉一片。
“再坚持一会儿……”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门外有个人在等,台上的生命还悬着。
他不能停。
胃部又是猛地一绞,像是有把钝刀在里面狠狠搅动,疼得齐思远眼前发黑。紧接着,一股温热的腥甜顺着喉咙往上涌,带着铁锈般的味道,直冲鼻腔。
他的动作骤然停住,握着器械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齐医生?”旁边的助手再次察觉到不对,看着他骤然绷紧的肩膀,声音里的担忧更重了,“您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齐思远没说话,只是死死咬着后槽牙,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硬生生将那股腥甜咽了回去。口腔里瞬间弥漫开苦涩的血腥味,胃里的绞痛却因为这强行的压制,变得更加汹涌。
他侧过头,避开手术台,对着无菌盘的方向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那股翻涌的恶心感。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手术巾,贴在皮肤上,又凉又黏。
“没事。”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依旧强硬,“继续。”
助手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眼神里的坚持堵了回去,只能默默递过需要的器械。
齐思远重新握住器械,指尖的颤抖比刚才更明显了些。他强迫自己盯着手术视野,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胃里的疼痛和喉咙里的腥甜在提醒他——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但他不能停。
手术进行到关键阶段,哪怕一秒钟的失误,都可能让前面几个小时的努力付诸东流,让台上的生命陷入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疼痛和不适都压到意识的最底层,只剩下对手术的专注。
再撑一会儿……
只要再撑一会儿……
腹部的不适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比一波汹涌。刚才强行咽下去的腥甜感还残留在喉咙里,胃壁的痉挛却变本加厉,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疼得齐思远的指尖都开始发颤。
他握着手术刀的手顿了顿,视线落在屏幕上那根需要精准吻合的血管上,可眼前却开始出现模糊的重影。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落在无菌布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齐医生,您的手在抖。”第一助手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急意,“要不我先顶上?您去旁边歇两分钟?”
齐思远摇了摇头,哑声说不出话。他知道现在不能停——这个吻合口是手术的关键节点,一旦出错,后果不堪设想。他死死盯着手术视野,试图用意志力对抗身体的抗议,可腹部的绞痛像有了生命,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吸了口气,胸口起伏剧烈,握着器械的手用力到发白,才勉强稳住动作。一针一线,慢得像在跟时间较劲,每一次下针都耗尽了他积攒的力气。
巡回护士悄悄递过来一杯温水,用眼神示意他喝点缓一缓。齐思远看了一眼,却摇了头——现在喝水,只会让胃里更难受。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撑住。
必须撑住。
门外有人在等他平安出去,台上的人在等他救命。
他没有资格倒下。
又熬过两个小时,手术进入最关键的血管吻合阶段。齐思远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手术服紧紧贴在身上,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疲惫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