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那场决定帝国命运的“郡县分封”大辩论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咱们的始皇帝嬴政同志就已经坐不住了。他就像个刚刚亲手组装完一台前所未有、精密复杂的超级机器(名叫“秦帝国郡县制”)的顶级工程师,光在实验室(咸阳宫)里看着设计图纸和静态模型已经不过瘾了,必须得把这机器拉出去溜溜,找个最顶级的试车场,接上最强大的电源,搞个轰轰烈烈的开机大典!
这个“试车场”,他选在了泰山。这个“电源”,他称之为“天”。这个“开机大典”,就是古老而神秘的——封禅大典。
上一节末尾,他不是盯着东方嘀咕了一句“是时候去那里看看了”吗?好家伙,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旅游计划,这是一次经过精密计算的政治秀、一场旨在给帝国镀上“天命所归”金光的超级仪式!
想想看,刚刚用郡县制这把快刀斩断了分封的乱麻,把权力死死攥在了手心,下一步该干嘛?当然是告诉全天下,尤其是告诉那些骨头缝里都透着傲气、总觉得我们老秦人是西陲蛮子、只会舞刀弄枪的齐鲁文化人(主要是儒家):瞧见没?不只是武力,咱更是老天爷认证的、唯一的、合法的老大!你们那套周公孔子传下来的“礼”,现在得听我嬴政重新解释!
于是,一道旨意从咸阳宫发出,整个帝国最顶级的权力核心和知识分子(或者说,知识“储备”)都被动员了起来。
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旌旗招展,人山人海……咳咳,串台了。准确说,是旌旗蔽日,车马辚辚,仪仗威严!
始皇帝出巡,尤其是这种具有重大政治意义的封禅之旅,排场能小了吗?绝对不能!这本身就是权力展示的一部分。
只见咸阳通往东方的大道上,一条由无数车辆、人马组成的“镀金蜈蚣”正在缓缓蠕动。打头的是精锐的骑兵卫队,盔明甲亮,杀气腾腾,负责清道和警戒。紧随其后的是各种象征皇帝威仪的卤簿:华盖、旌旗、斧钺、金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核心自然是始皇帝的御驾——据说是在原有车驾基础上超级加倍的、更加豪华舒适的“房车”,由精选的、毛色纯一的骏马牵引,里面估计躺着、坐着、吃着、喝着、批着奏章都行。嬴政同志就坐镇在这移动的指挥中心里,隔着车窗(如果有的话),审视着他治下的、正在飞速统一的江山。
御驾后面,是文武百官的队伍。李斯自然是紧随其后的核心人物之一,他坐在车里,脑子估计也没闲着,一边揣摩着皇帝更深层的意图,一边反复推敲着封禅仪式的细节和那篇即将刻在泰山顶上的“小作文”(刻石铭文)——这可是要流传千古的,一个字都不能错!
除了官员,队伍里还有一大群特殊人物——来自齐鲁等地、被“邀请”(或者说半强制征召)来的儒生博士们。这些老先生们,穿着可能略显陈旧的儒服,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心情那叫一个复杂。一方面,能参与封禅这种传说中的盛世,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另一方面,邀请他们的是以法家立国、手段狠辣的秦帝国皇帝,这心里能不七上八下吗?他们私下里交头接耳,引经据典,讨论着封禅到底该用什么礼器、唱什么颂歌、走什么步子……仿佛掌握了最终解释权,就掌握了通往“道统”的钥匙。
此外,还有负责具体工作的礼官、记录历史的史官、保障后勤的少府官员、负责安全的郎中令属下……再加上护卫的军队、伺候的宦官宫女、运输物资的民夫……这支队伍的规模,堪称一个移动的小型城市,其所过之处,地方官早就吓得屁滚尿流,把道路修了又修,把行宫准备了又备,率领本地百姓跪在道旁,山呼万岁,连头都不敢抬。
咱们的基层小吏荀义,估计是没资格随行的,他还在他那新设立的郡县里,苦哈哈地跟旧文字和《秦律》作斗争呢。但远在咸阳宫中的那位老宫女芈婆婆,或许能从往来宫人的议论中,感受到这次出巡的非凡意义,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也许会露出一丝洞察世事的淡然,楚地出身的她,对东方那片土地,或许也有着别样的情愫。
队伍一路东行,沿途郡县无不震动。这不仅仅是皇帝的巡游,更是一次帝国的肌肉展示,一次中央权威对地方的直接辐射和震慑。
好不容易,浩浩荡荡的队伍抵达了泰山脚下。
泰山,这座被誉为“五岳独尊”的神山,自古以来就是帝王告天祭地的圣地。它巍峨雄伟,云雾缭绕,自带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场,非常符合嬴政此刻的心态。
然而,人到了,问题也来了——这封禅大典,具体该怎么搞?
好家伙,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尤其是那群跟着来的儒生博士们,可算找到了用武之地!他们一个个激动得跟打了鸡血似的,争先恐后地跑到负责此事的李斯和礼官那里,发表自己的“高见”。
这个说:“根据《周礼》及上古记载,封禅需用蒲草包裹车轮,以免损伤山体草木,以示仁德!”
那个道:“非也非也!应扫地而祭,席用秸蓐,方显质朴,合乎古制!”
还有人嚷嚷:“祭祀之时,需演奏《韶》乐,跳《云门》之舞,方能沟通天神!”
更有甚者,为了一块祭肉该切成什么形状、用什么颜色的丝巾包裹,都能引经据典吵上半天……
总之,各种稀奇古怪、繁琐复杂的建议层出不穷,听起来都挺有道理,都号称是“古制”,彼此之间还互相矛盾。这帮儒生,学问是有的,但未免过于迂腐,把一场旨在宣扬皇帝功德的仪式,活生生搞成了学术辩论会现场。
李斯听着这帮人吵吵嚷嚷,眉头越皱越紧。他是个务实的政治家,讲究的是效率和效果。在他看来,这帮儒生纯粹是纸上谈兵,他们的那些“古制”,很多都虚无缥缈,无从考证,真要按他们说的来,这封禅大典猴年马月才能完成?而且,让这群人掌握了仪式的话语权,那皇帝的脸往哪搁?这到底是谁在封禅?
他果断去向嬴政汇报。
嬴政是什么人?那是乾纲独断、连帝国根本制度都敢彻底推翻重来的主儿!他会容忍一群酸儒对自己精心策划的“形象工程”指手画脚?
听完李斯的汇报,嬴政嘴角可能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他需要的是一场能够彰显他个人无上权威、体现秦帝国赫赫武功的盛大仪式,而不是一场被儒家繁琐礼仪束缚手脚的复古表演。
“迂腐之论,难用!”嬴政一锤定音,“仪式细节,由卿等与礼官,参照旧制,因地制宜,务求庄重、威严、高效即可!不必拘泥于儒生所言!”
得,皇帝发话了!李斯要的就是这个指示。他立刻转身,对着那群还在争论不休的儒生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各位的建议……很好,下次别再建议了。仪式方案,皇帝已亲自裁定,诸位,请一旁观礼即可。
可以想象,那些满怀热情、准备大展身手的儒生们,脸上那精彩的表情——从希望到失望,再到屈辱和愤懑。他们感觉自己珍视的“道统”和“学问”被粗暴地践踏了。这种文化理念上的冲突,如同暗流,在泰山的云雾下悄然涌动,也为日后“焚书坑儒”那更大的风暴,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仪式方案既定,吉日也已选好。封禅大典正式启动!
这“封禅”是两件事:“封”是在泰山之顶筑坛祭天,“禅”是在泰山脚下的小山(如梁父山)扫除祭地。核心自然是登顶祭天的“封”。
嬴政要亲自登上泰山极顶!
这天清晨,天色微熹。泰山脚下,旌旗招展,仪仗肃穆。嬴政换上了一身特制的、更加庄重的祭天礼服(或许也是玄色,但纹饰更显神秘威严),在李斯、重要礼官以及精锐护卫的簇拥下,开始沿着预先清理和简单修葺过的山路,向上攀登。
这条通往山顶的路,可不好走。虽然肯定有侍卫提前开路,甚至可能在某些险要处搭了简单的扶手,但对于养尊处优的皇帝来说,这依然是一次体力与意志的考验。石阶陡峭,山风凛冽,越往上走,空气越发稀薄。
嬴政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上走着。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呼吸也有些急促,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周围的随从们小心翼翼,生怕皇帝有个闪失。李斯更是紧随左右,不时低声汇报着什么。
攀登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象征——皇帝正在接近“天”,正在用自己的脚步丈量着通往至高权力的道路。
然而,天公似乎并不完全作美。就在队伍行进到半山腰以上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狂风骤起,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几乎要撕裂开来。浓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低低地压在山巅,仿佛触手可及。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间或还夹杂着冰雹!
“保护陛下!”
“快!找个地方避雨!”
队伍一阵忙乱。侍卫们慌忙撑起华盖、盾牌,簇拥着嬴政到一块突出的巨岩下躲避。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刚才还庄严肃穆的登山仪式,瞬间变得有些狼狈。
随行的官员和儒生们,脸色煞白,心中更是打鼓。这……这可是封禅大典啊!怎么会遇到这种天气?难道是天公不作美?是上天对这次封禅不满?还是对皇帝……有所警示?一些儒生或许在心底暗暗嘀咕:“看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定是礼仪不周,触怒天神了!”
然而,嬴政站在岩下,看着外面肆虐的风雨,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掠过一丝更加凌厉的光芒。
李斯何等机敏,立刻捕捉到了皇帝的神情,他心念电转,上前一步,用一种恰好能让周围人听到的声音(几乎要盖过风雨声)说道:“陛下!此乃天威考验也!昔年黄帝封禅,亦曾遇大风雨,此正说明陛下功业,感天动地,故天降异象以试之!陛下意志坚定,必能克服此厄,成功告天!”
这话说得太及时了!简直就是给这场意外风雨做了最完美的“危机公关”和“正向解读”。不是上天不满,是上天在考验!就像游戏里的终极boSS出场前总要搞点大动静一样!
嬴政闻言,微微颔首,沉声道:“不错。此等风雨,岂能阻朕告天之功?”
他这话既是对李斯的回应,也是对自己和所有随行人员的定心丸。皇帝的镇定和李斯的解释,瞬间稳定了军心。刚才还有些惶恐的官员们,此刻也纷纷附和:“陛下真乃天命所归!”“天威亦是考验!”
说来也怪,这场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风停雨歇,乌云散开,一道阳光刺破云层,照射在湿漉漉的山路上,显得格外清新明亮。天空如洗,泰山更显巍峨青翠。
经过风雨洗礼,队伍的精神面貌反而为之一振。继续前行!
终于,嬴政踏上了泰山之巅——玉皇顶。
站在海拔一千五百多米的山巅,脚下是翻滚的云海,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和若隐若现的广袤平原。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极致体验,瞬间攫住了嬴政的身心。
这一刻,他不再是咸阳宫里那个需要平衡朝堂势力、处理繁杂政务的帝王,他仿佛真的与天相接,成为了这天地间唯一的主宰。扫平六国的金戈铁马,确立郡县的乾纲独断,统一文字的雄心壮志……所有的功业,在此刻都化为了脚下这实实在在的万里江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诗经》里的这句话,从未像此刻这般,让他感同身受,而且,他觉得自己已经超越了这句话的描述。他的帝国,比周天子那松散的联邦,要强大、凝聚得多!
预先准备好的祭坛已经筑好,虽然可能因为风雨有些凌乱,但很快被整理妥当。庄重的祭品被摆上,或许有太牢(牛羊猪三牲俱全),有美酒,有玉璧。
在礼官的主持下,嬴政亲自向苍天献祭,宣读由李斯精心撰写的、文辞古奥、气势磅礴的祷文(或者叫“述职报告”更贴切)。内容无非是歌颂他嬴政如何继承祖业、平定六国、统一天下、建立不世之功,如今特来向老天爷汇报工作,希望老天爷继续保佑大秦帝国风调雨顺、国祚永昌等等。
仪式过程,充满了神秘和庄严。香烟缭绕,颂歌(可能是秦地的雅乐,而非儒生建议的《韶》乐)响起,所有随行人员跪伏在地,不敢仰视。
仪式的高潮,是立石刻碑。
李斯早已准备好了碑文,并且亲自用他那漂亮标准的小篆书写(或者监督书写)在打磨光滑的石壁上\/石碑上。内容自然是祷文的精华版,极尽铺陈渲染之能事,把嬴政的功绩吹得前无古人,后也很难有来者。什么“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 什么“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 总之,就是告诉所有能看到这块石头的人(以及后来的历史):这天下的新主人,是我嬴政!这新的秩序,是我大秦建立的!
刻石的过程,由专门的石匠完成。叮叮当当的凿刻声,在泰山之巅回响,仿佛要将皇帝的权威,永久地烙印在这座神圣的山岳之上。
完成了山顶的“封”礼,队伍又转移到泰山附近的梁父山(或其他指定的小山),举行了相对简化的“禅”礼,祭奠大地。至此,完整的封禅大典才算告一段落。
站在梁父山,回望巍巍泰山,嬴政的心中,除了那“舍我其谁”的极致满足感,是否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空虚?
他完成了自认足以比肩三皇五帝的功业,他向上天宣告了自己的成功。然而,站得越高,有时反而越能感受到个体的渺小和生命的有限。这巍峨的泰山,历经了无数岁月,见证了多少帝王的兴衰?他嬴政的功业,又能在这历史长河中,闪耀多久?
这种对生命长度的焦虑,或许在此刻,如同山间的薄雾,开始悄然渗透进他那颗无比强大的心脏。他渴望的,不仅仅是空间的统一,还有时间的永恒。
“天命已受,功成告天。”嬴政对身边的李斯说道,语气中带着完成一件大事后的松弛,“然,天下之大,朕当使万民,皆睹皇帝之威仪。”
李斯何等聪明,立刻领会:“陛下圣明。封禅告天,乃与神沟通。下一步,当与万民同庆。返回咸阳后,可举行更为盛大的朝会庆典,使百官、使节、万民,共仰天颜,感受帝国新气象!”
嬴政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西方,那是咸阳的方向。
没错,回到咸阳,还有一场盛大的仪式在等着他。那将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面对整个帝国乃至已知世界的皇帝登基大朝会!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这位受命于天的始皇帝,是如何君临天下的!
封禅,是向上天递交了“述职报告”;而接下来的咸阳宫大朝,则是向全天下发布“就职宣言”!
想到这里,嬴政的精神再次振奋起来。东巡的队伍,开始收拾行装,踏上了返回咸阳的归途。泰山之行,收获了“天命”的认证,而咸阳,则将见证这“天命”在人间的极致辉煌。
只是,不知那位在泰山脚下被冷落的儒生伏生,是否已经回到了他那藏有古籍的家中,抚摸着那些用旧文字书写的竹简,忧心忡忡地叹息着文化的劫难?也不知那位方士徐福,是否已经听闻了皇帝泰山封禅、渴求长生的风声,正摩拳擦掌,准备着他的“海外仙山计划”?
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