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应平淡,反倒是蓝徽又看了她一眼,道:“殿下对徐晓玲,只有照顾的本分,并无逾越。你可以放心安抚你姐姐的。”
李泽玉道:“一个部下遗孀,照顾到留在东宫里,任由她予取予求,践踏尽所有规矩。完了娶了妻子,闹到不可开交了,才把她搬出去。回头跟我说没有逾越。蓝大人,想要请问,殿下是觉得我们蠢呢,还是说觉得我们好欺负?”
蓝徽不语,黑水晶般的眸子底下,闪过一抹微光。
李泽玉笑了笑,轻声道:“如果是第二种,那没话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李家世代忠诚,天地可鉴,在东宫里恪守本分,无可厚非。但……如果是第一种,那就有些不对了。我们家的脑瓜子,还是蛮灵光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俏皮一笑。
蓝徽也掌不住笑意,道:“确实,定远国公家里,没有笨人。你看事情……也很透彻。在这件事上,我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不过殿下可不一样。”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可不一样”四个字,就是蓝徽所能说的极限了。
李泽玉很感激他。
她道:“蓝大人,我这边有个故事,您要不要听一下?”
“打发一下时间?好啊。”
轻车熟路地摸出一把瓜子仁,香香脆脆的,送入口中,李泽玉说:“有一个女人,从小才华横溢。长大之后,嫁给了一名外派使者。在她生活的地方,外派使者要去非洲国……那地方很乱,跟我们这边的北疆差不离的乱。当地的部落打来打去的,而外派使者就在这当中腾挪周旋,做生意,给雇主挣利润。很不巧,某次冲突当中,外派使者被牵连,伤重不治。”
那是上辈子他哥哥经历过的一件大事,李泽玉目睹了全程,记得很清楚。时至今日,讲出口还是娓娓道来:
“遗孀……叫她静芸吧。那时候静芸已经怀了身孕,因悲伤过度,胎儿没了。因是为公牺牲,雇主自然也要妥善安排。公中按照月份发给她抚恤金,为她安排了一份职务,按月有月银,算是能让她有尊严地活着。这些都好办,唯独是心里的伤痛,无法抚平。所以先夫的好兄弟,同时也是当时签署派遣令的上峰,名叫单扬眉的男子,就成了她的最大寄托。”
“一开始,是伤心,需要人陪伴。”
蓝徽原本垂着眼睛,似听非听的,听到这里,方才微微抬了抬眼皮。
这画面,熟悉……
李泽玉道:“然后,就是一个女子在家独居,不方便。一日是有陌生男子敲寡妇门。一日是头晕心闷不舒服。又一日是上峰刁难,干活不知道怎么办。”
蓝徽忍不住问:“故事里的女子,既已有身份地位,那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不是很多么?何以会有男子大胆包天,敲寡妇门?官府干什么去的?”
“是啊。官府干什么去的呢?官府拿人,得讲证据呀。横竖,她就是愿意找单扬眉。因为单扬眉是派她丈夫出使,让她成为寡妇的那个人。哪怕实际上……她的丈夫,官身在体,职责所在,出使之前,也明知道可能遭受的危险,做好了万全之策。且她如今因为亡夫恩泽,享受着许多人奋斗一辈子也奋斗不来的锦衣玉食。”
李泽玉这么一说,蓝徽脑子里,又有画面了……
男人眸子一沉,勾起的笑容里,带了三分嘲讽!他淡淡的道:“这就是贪心不足了。她的不幸,让人同情。她的贪婪,叫人齿冷。那么,单扬眉如何处置?”
他已经完全听进去了,哪怕明知道李泽玉这个故事,很有可能是胡编乱造,有所指代。
李泽玉说:“那时候的单扬眉已有心爱之人,马上就要完婚成家。谁知陪伴静芸的功夫比张罗小家还要多,单扬眉找到了好友诉说苦恼。”
这个好友,就是她当时的哥哥。
哥哥只给了他一句话:课题,需要分离。
蓝徽拧眉:“课题,分离?什么叫课题?”
李泽玉道:“就是题目啊。好比我弟弟考做文章,先生给了你一个题目,是《论明明德》,给了他一个题目,是《说中庸》。你不能两篇文章放一起做……回到这件事上,单扬眉是很聪明的人,一听就懂了。下一次静芸再为了点小事哭诉求助,单扬眉就拒绝了她,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妻子最终才是自己的亲人。”
“那女子会善罢甘休?”
“必然不会啊。胃口都是越喂越大的,你不能因为天天去拿肉喂一头狮子,突然断了,就指望那狮子不管你要肉吃,对不对?”
“……”蓝徽嗯哼一声,小姑娘说话,真是有意思。
李泽玉弯弯嘴角,道:“她就到了单位……呃,就是原来的衙门里去,哭诉,说她的不幸,说单扬眉对她的无情无义。也就这么一出,让单扬眉终于看清楚了她真实为人。”
“他把证据全部呈给了来调查的人,还反过来控告这女人污蔑,昭告天下。于是那女人就此身败名裂,工作也被收回去了,免费给她住的屋子也收回去了,她乡下还有吸血要养活的父母哥嫂弟弟,全都不要她了。她下落不明,再没有人知道她去向。后来有传闻,大概是做了妓女吧。”
故事到这里就说完了,瓜子也只剩了瓜子壳。
蓝徽垂眸看着她,眼神明灭不定。
一息过后,他方才道:“我明白了。里头的道理,我会找时机进谏殿下的。”
李泽玉抬眸看了一眼蓝徽,眼睛亮晶晶的。
“蓝大人。你真好。”
蓝徽嘴角一个劲往上勾,还是理智道:“怎么突然这样说?想要我给你买什么了?还是想要吃什么?马上到东宫了,你还有正经事,不要太过分哈。”
“所以就是不要太过分的,都能够做到?”李泽玉故意逗逗他。
笑容过于耀眼了啊。
空气突然变成绯色。
错觉!一定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