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我们这个月，又赚了钱？”李泽佳去查账，翻了又翻那账本，好惊讶。一抬眼，看到李泽玉坐在那儿，一边小口啜茶饮，一边会意微笑。李泽佳意识到了什么，问，“玉儿，你知道缘故，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李泽玉说：“你觉得为什么我们这个月会亏钱？”
抬眼看了看铅云重重的天边，风吹得厉害，有些家里路远的伙计已经呼朋唤友的，结了工钱回家了，要封存的仓库还有三个，账房明天也要封账，今年轮到许大裁缝和掌柜两个留下来看店。
希望一切来得及……
一心二用的，听着李泽佳说话：“成思杰的大利布行，这个月全部货物减价三成，抢了我们好些客户。这里头有三宗大宗的，明年上半年的采买，全都过去了。还高价在码头上把年末紧俏的皮货毛料，全部收走。接下来最后的半旬里，他们家属于垄断，还不是任意起价？我不知道他们家有没有挣钱，但我以为我们家是一定会亏钱的。结果……还挣了二成。”
她比了个手势。
李泽玉说：“有没有可能，我们的店里能赚了，是因为和脂粉店一样。不用孝敬南宁郡王府了？”
“怎么可能。脂粉店那时候，是顾蕴桥要讨好成思茵，成天来赊欠……”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李泽佳顿住了。李泽玉看着她，老怀安慰：“姐姐。原来你都知道。”
别怪她狠心。
有的话，就是得让李泽佳自己说出来。
李泽佳小脸“刷”的变惨白，眼圈儿却红了。几乎把嘴唇给咬出了血，才忍住了眼泪，再开口，鼻音很重：“我们接着往下说吧。”
李泽玉点点头：“好。继续。顾蕴桥不来布行，但，他妈来啊。他奶奶来啊。他姥姥家也来啊……萧家也是三代列侯的。在京城里开枝散叶，呼风唤雨。有一头肥羊能够薅羊毛，怎么会不往死里薅？姐姐，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口外的马儿怎么死的？”
李泽佳脱口而出：“我又没有离开过京城，怎么可能知道口外的马儿死法？！再说了，跟我们这事儿有关系吗？”
李泽玉说：“我也没去过口外，但我问过家里的马夫。前阵子马厩闹了吸血蜱，马夫很紧张。我看了觉得好奇，就问了两嘴，原来吸血蜱如果初初发觉的时候不及时扑杀，就会长很快。最后把几百斤的高头大马活活吸干血而死，救都救不回来。”
闻弦歌而知雅意，李泽佳噗嗤笑了：“你也太损了，把郡王妃比作吸血蜱！”
笑着笑着，严肃起来。
喃喃的道：“所以，他们家对我们家产业蚕食如此之深？”
“就有这么深。”李泽玉说，“到了我们家缺了三宗大单还缺了皮毛货的前提下，还有钱赚的地步。”
李泽佳冷笑。
既然还有盈利，心态上就轻松多了，好言吩咐了掌柜两句，务必把第一单送进宫里的布料准备妥当。姐妹二人就回了家。
李泽玉回到棣园略歇了歇，晚饭时分，要到穆夫人处去的。
她就先绕路到棠园，打算跟李泽佳汇合了再一起走。
才走到窗外，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压抑哭声。
哭泣凄苦，令人肝肠寸断。
李泽玉站了好久好久，等那哭声止歇，才唤人通传。她自己没有进屋子，反倒是回身走进了院子里，假装欣赏才抽出花苞的梅花来。
白芷打了水进去，又过了一炷香功夫，李泽佳才出来。脸上薄薄施了一层脂粉，看着弱柳扶风似的。
“我们走吧。”李泽玉若无其事的。
不幸中的万幸，穆夫人到底苏醒过来了，精神极差，整日昏昏欲睡。李诚这一回很上心了，在外面到处奔走，想要给她谋划点好药材。不知何故，没寻摸得出什么好东西，只是每日白忙活罢了。
“母亲今天觉得怎样了？”
见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穆夫人精神振作了些：“好很多了。就是浑身使不上劲。对了，怎么不见姨妈来看我？”
李泽玉哄小孩似的，哄着：“姨妈事忙。”
穆夫人有些不开心，垂下眼睛：“事再忙碌，到底是一个娘胎出身的亲姐妹。小时候我忙着上学，做针线，可是再忙我都会记得带她玩耍。她爱吃什么，我都干干净净收着。等她来吃。她喜欢的衣服料子，我留着给她，自己另外选别的料子做衣服穿。”
最近穆夫人老喜欢念叨小时候的事情，姐妹两个一开始还颇有触动，后来都麻了。
李泽玉继续哄：“母亲，姨母有空了会来看你的。我们先把身子养好，不然哪个亲戚客人来见着都不体面啊。”
穆夫人孩子一样，点点头。
吃过了饭，姐妹仍旧一起回去。姐妹两个合计着最近的事情，“进了腊月，腊八要熬粥，送去家庙放粥。衣服要裁，年例要送，总关银子要算账。小年之前，要把老太太接回来。顶顶重要的，还有就是恢复皇商身份之后的第一批货，顺利交接。”
扳着手指头数这些事，李泽佳用完了最后一根手指头，还不够用。看了一眼沉默无语的李泽玉，叹了口气：“这些事，从前都是太太带着二婶一起的。他们有印信，有陪房，有人有权，饶是这样，过一个年，也得掉好几斤肉。今年……就靠我俩了。”
李泽玉其实是脑瓜子正在转呢，收集这些丝藤结罗的信息，然后分析，择了最重要的出来：“太太的病不好不坏，人是看着不大清醒，幸而行动无碍，不会惹老太太疑心。有些事可以仍旧让她去做。送货，我亲自来。算账及年例，也由我来吧。姐姐你觉得会不会轻松一点？”
这么一分工，李泽佳仔细一想，果然肩膀上松快了，笑着点头：“还是你有办法。玉儿啊，我怎么总觉得你最近这段日子，脑瓜子越来越灵光了？好多千丝万缕的事情，被你梳理过后，就轻松自如了。”
李泽玉道：“好简单啊。想事情是想不明白的。动手去做，哪怕只是开始了最微小一件事，事情也会变得简单起来。手里有事，脑子就会有想法的。姐姐下次你也试试看？”
李泽佳笑着道：“好。”
其实李泽玉这么提点，也是希望通过忙碌，冲淡李泽佳的心底伤痛。
外表越冷淡的人，心底越炽热。
她很清楚李泽佳有多难受，又有多压抑。
“姐姐……”
梦里，姐姐雪肤红唇，长腿黑发，又美又飒。是上辈子那个姐姐，小小的时候，她的肌无力发作，姐姐总是背着她去校医室。后来长大一点，病情愈发严重，她只好停学了，姐姐下课回来，把新上的课给她讲。姐姐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所以那天姐姐眼睛里的星星黯淡下去，变成嘴角上扬的甜蜜微笑时，李泽玉就知道，姐姐心里有了人。
她偷偷的去看过那个男生，长得很帅，黑皮银发，抢篮板的时候球衣高高掀起，露出八块完美腹肌……
姐姐抱着水站在场边，眼睛又是亮晶晶的了。她递水给男孩子，给他擦汗，帮他写作业，替他逃课打掩护……姐姐是年级第一名，老师无条件信任姐姐。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直到后来李泽玉自己发现，男孩子在校外跟一个白衣裙的女孩儿拥吻。
原来那个男孩子早就有了小青梅，为了让小青梅不被针对，他选择了姐姐做他们pLAY的一环。因为知道李泽玉家捐过一栋楼给学校，那些爱慕男生的太妹们不敢明面上针对姐姐。
李泽玉想了个法子，黑进了学校户外大屏幕，把男孩劈腿的视频在校会上放了出来。一夜之间，男孩和青梅的小心机传遍了全校。爸爸紧急赶回来，撤掉对男孩的资助。男孩被打回原形，跟青梅锁死。没过多久，就转学走了。
可姐姐眼里好久没有光。
姐姐失落的日子里，李泽玉默默陪着她。还“不小心”让姐姐时时看到男孩青梅的某音。
开始他们还炫富，炫的豪车名表首饰限量版拉布布，全都是姐姐一点点攒给男孩子的。一度成了某红薯和自媒体上学霸俊男美女的网红组合，划拉了不少打赏。后来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卖掉了，流量反噬，喜提塌房！
打回了原型，住在出租屋里，没有学历也找不到工作，还养了一身坏习惯……最后小青梅受不了贫穷的日子，跟富二代跑了。男孩成了一坨烂泥。
之后他才知道错，回来找姐姐，哭着求姐姐原谅。
那时候，她病情凶猛，男孩竟然闯进医院里，想要挟持她。姐姐彻底清醒过来，报警带走了那男人。
从那以后，李泽玉就知道了一件事，治愈恋爱脑，需要强刺激。
聪明人，恋爱脑一次也就彻底痊愈了。
上辈子的姐姐是聪明的，李泽佳也是聪明的。
晨光微熹，她醒了过来，脑子一片混沌，还沉浸在过去的情绪中。动了动手指，动了动腿，没有肌无力和心跳毛病，李泽玉才回过神来。
支起身子，尚且愣神：“一定是昨天脑子转狠过载了，又开始乱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