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袅袅放下茶盏,坐姿端正,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却带着疏离:“母亲说的是。只是……姐姐才情出众,日日出席京都各府的雅集诗会,结交的都是名流贵胄。女儿才疏学浅,不通文墨,上不得那等大雅之台,实在是……有心无力,怕去了反倒给姐姐丢脸。”
她这番话,明着自谦,实则暗讽当婷婷热衷攀附权贵,而诗文才学不过是附庸风雅。
张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被打翻的墨汁。她当然听出了当袅袅话里的刺,尤其知道当婷婷在诗文上确实平平。
她强忍着怒气,声音依旧努力维持着平和,却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婷婷是你嫡姐!她在外头……抛头露面,结交应酬,你身为妹妹,平日里也该多提醒着点才是!怎么反倒……怎么反倒……” 她想说“冷眼旁观”,但终究没敢直接撕破脸。
当袅袅脸上的笑容不变,继续打着太极,言语间滴水不漏,把张氏所有暗示性的要求都轻飘飘地挡了回去,态度恭敬却疏远得像隔了千山万水。
张氏看着当袅袅这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心头的火气再也压不住!她精心维持的贵妇仪态濒临崩溃,胸口剧烈起伏,眼看就要发作!
“母亲!” 一直沉默的当婷婷突然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张氏即将喷薄的怒火。她看向张氏,眼神里有疲惫,有难堪,还有一丝罕见的平静,“母亲别为难妹妹了。女儿……女儿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
“你会处理?!” 张氏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一拍桌子,彻底撕下了伪装,指着当婷婷厉声骂道,“你会处理你能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副鬼样子?!连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贱蹄子都收拾不了!还让人算计到头上,差点被休!没用的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刻薄恶毒的话语如同冰锥,狠狠刺向当婷婷。骂完,张氏再也待不下去,狠狠一拂袖,铁青着脸快步冲向后院。
当婷婷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晃了晃,却强撑着没有倒下。她匆匆起身,对着上首同样被张氏爆发惊住的老侯爷草草福身:“女儿告退。” 便追着张氏的方向去了。
当袅袅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落幕,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老侯爷当时看着拂袖而去的妻子和狼狈追出去的女儿,又看看眼前这个气定神闲、明显不受掌控的庶女,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重重叹了口气,看向当袅袅,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无奈和……一丝恳求:“袅袅啊……你姐姐她在夫家……是遇到点难处。你如今是七皇子妃,身份贵重,在宫里也得脸。看在……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没事多去三皇子府走动走动,帮衬帮衬你姐姐。别让她……在外面被人欺负狠了。”
当袅袅平静地回视着当靖,眼神清澈,却毫无波澜:“父亲此言差矣。姐姐既已嫁入三皇子府,便是三皇子府的人。别人家的家事,我这个做外人的,如何好插手?”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这插手管了,若是办好了,倒也无妨。可若是办砸了,惹一身腥臊不说,还要被人指着鼻子骂多管闲事,里外不是人。女儿……可没这份闲情逸致,去招惹这等麻烦。”
“你!” 当时被这直白的拒绝噎住,眉头紧锁,带着几分恼羞成怒,“都是自家骨肉姐妹!她如今水深火热,你就忍心见死不救?!”
当袅袅故作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和不解:“父亲何出此言?姐姐不过与三皇子殿下有些夫妻口角罢了,如何就上升到‘见死不救’这般严重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如何管得?就算是父亲您……”
她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没有说完,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您这位亲爹,不也是“外人”?
当时彻底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当袅袅“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
当袅袅优雅地站起身,福了福身:“父亲若无其他吩咐,女儿一路奔波也乏了,想先回西院稍作休息。午膳时,再过来陪父亲母亲用膳。”
说完,也不等当时反应,便带着翠竹,从容地退出了气氛压抑的正厅。
穿过熟悉又陌生的回廊,行至后院主屋附近时,当袅袅的脚步微微一顿。
只见主屋紧闭的雕花木门外,当婷婷正脊背挺直地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她依旧穿着回来时那身华贵的衣裙,但此刻跪在那里的身影,却显得格外单薄和孤绝。张氏压抑的怒骂声隐约从紧闭的门内传来。
当袅袅目光只在那跪着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如同蜻蜓点水。她立刻收回了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无形的风暴旋涡吸进去,被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脚步未停,甚至加快了几分,带着翠竹匆匆绕开,径直朝着自己出嫁前居住的西院走去。
直到踏入西院那相对安静的小天地,关上院门,当袅袅才轻轻舒了口气。她立刻对翠竹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吩咐:“快,想办法去主屋那边打听打听,都发生了什么。”
翠竹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小跑着回来了,气息微喘:“小姐,打听清楚了!是东厢房那边几个洒扫的婆子说的。主母在屋里发了好大的火!砸东西的声音外头都听得见!把二小姐……骂得抬不起头,都哭出声来了!最后……最后就罚二小姐在门口跪着,说是……说都是因为她没用,才被那个姓柳的贱蹄子算计到差点被休,丢尽了侯府的脸面!”
翠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唏嘘,又有点解气。
当袅袅听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主屋那边传来的隐隐斥骂声似乎还在耳边。她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站起身:“走,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