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西洋芋都冻青了！翠竹揭开竹篮棉罩，捧着表皮发皱的马铃薯直跺脚。这马铃薯在年节里颠簸千里，芽眼处已冒出细小的紫芽。当袅袅用匕首小心削开发霉处时，忽然想起21世纪超市里一整个货架的土豆，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发颤。
厨房窗棂漏进的风卷着灶灰，主仆俩的影子在斑驳砖墙上摇晃。当袅袅将带芽的块茎切成三角，冷不防被翠竹抓住手腕：上元节御街要摆万国宴，这稀罕物能换两匹妆花缎呢！
你当是种牡丹么？当袅袅把土块装进大缸，再把切好的土豆埋进土里，等六月收了薯，皇上还得谢谢我......话音未落，阁楼突然传来重物滚落的闷响。
翠竹抄起铁火钳抵住门框时，当袅袅注意到门缝里飘落的棉絮。她捏紧花锄数着心跳，直到一声带着哭腔的刺破寂静——
别、别过来！圆脸男子闭眼抡着秃头扫帚，靛蓝短打沾满蛛网，我师父是城南铁头张......竹枝扫到青砖墙迸出火星，震得他虎口发麻。待看清眼前不过两个姑娘，喉结上下滚了滚，扫帚掉在蒙着灰的八仙桌上。
袅袅望着男子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忽然轻笑：金多宝？住在铺子里的......看门人？
当袅袅盯着他通红的耳朵，忽然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马铃薯芽块：现在有一份无比光荣且神圣的任务交给你！每日辰时掀草帘增光，用井水沉淀半日再浇，待出了苗......
能涨工钱？少年眼睛倏地亮了。
“不能。但运气好，说不定皇上会给你加官进爵。”当袅袅把余下的芽块放进他皲裂的掌心，户部说不定要给你立生祠。
这黑疙瘩真能惊动圣上？他忽然跪下来扒拉土块。
她望着男人虔诚埋土的模样，喉头忽然发涩——这被冻伤的种薯能出七成苗已是万幸，但总要有人先往冻土里埋下星火。
当袅袅忽然心生好奇：“金多宝，你为何不回家？”
埋头拨弄泥土的男子顿住，像被摁下了暂停键：“我从租下这间铺子开始就一直住在铺子里，我想留下也是因为我的家就在这里，要不是康家欺人太甚，我也不至于转租让你捡了这便宜。”
“你觉得我租下你这烂摊子是捡了大便宜？”
“……总之，我就住这，我哪儿也不去。”
当袅袅打量男子上下，指节似乎生了冻疮：“你住阁楼？”
“嗯呢。”
“没有炭火？”
“不冷。”
“可有床褥？”
“有。”
“唉……”当袅袅叹了口气，伸手让翠竹拿来钱袋，掏出些许碎银，“拿去买炭火床褥衣裳。”
“我说了有！”
“好好好，去多买一份。”
“要多一份作甚？”
“我招个伙计与你同住，行吗？”
“不行，我喜欢一个人住。”
“我以老板的身份命令你，快——去——”
“得嘞，这就去。”
正月初七的寒风卷着零星的爆竹红纸，当袅袅踩着铺子后巷的残霜往市集走。她裹紧身上灰扑扑的棉袄，忽然对着街角暗淡的瑞福楼招牌笑出声——这破落酒肆的名字倒是比老板金多宝本人敞亮。
大婶，这萝卜怎么卖？当袅袅蹲在菜摊前，指尖划过带着霜花的青皮萝卜……
厨房的土灶坑洼不平，当袅袅却哼着《春节序曲》往锅里倒油。现代独居练就的手艺——她手腕轻抖，锅里的糖醋汁立刻泛起琥珀色的涟漪。
这什么味？居然比鲍大厨做的菜还要香三分！金多宝扛着被褥刚踏进后院，就被扑面而来的香气撞了个踉跄。他抽动着鼻翼，目光扫过矮桌上的四菜一汤，喉咙不争气地一声。
当袅袅端着木托盘从厨房晃出来，翠竹正在用筷子表演空中夹灰尘的绝技。金多宝盯着那道红白相间的凉菜，脱口而出：你这西红柿撒白糖还敢叫火山飘雪？
少废话。当袅袅把最后一道辣子鸡丁往桌上一墩，红艳艳的辣椒堆里突然冒出块焦糖色的肉，皇上吃了都要封赏，你爱吃不吃。
金多宝的筷子在半空划出虚影。他刚把裹着糖衣的鸡丁塞进嘴，突然瞪圆眼睛：你往菜里掺火药了？说着就要去够茶壶，却被当袅袅拦住：这叫辣椒，秋日里逛街时遇到好多西域人在偷摸做买卖，当时买了不少好东西。
翠竹鄙夷地瞅着金多宝：“不识货，这些东西做出来的可好吃了。”
金多宝辣得直吐舌头，手却诚实地又夹了块鸡丁。当袅袅支着下巴看他狼吞虎咽，忽然用筷子敲敲青瓷碗：这道三不沾，你猜沾不沾盘？
金多宝盯着金黄透亮的蛋羹状物，筷子戳下去居然真的不沾不滞。他刚要发问，当袅袅已经起身拍拍裙摆：上元后开业，你去制新的牌匾，看好我的土豆，铺子里外洒扫工作做好，上元后我要看到焕然一新。
等等！金多宝被馒头噎得直捶胸口，你明天...咳...去西市买辣椒！
当袅袅背对着他挥挥手，脚步轻快肆意。
身后传来金多宝被馒头呛住的咳嗽声，混着翠竹银铃似的笑，惊落了枯枝上残留的枯叶。当袅袅摸出藏在袖口的最后一把辣椒面，心想铺子定什么菜式好呢……
之后的几天，当袅袅领着翠竹日日往外跑，今天是去制铜锅，明日是去购大盆，还在铺子的后院里又摆上了陶罐罐，这下没人会为了阻止她摆弄这些东西而断了她的伙食了。
金多宝虽然看不懂当袅袅做的这些东西，但就凭当袅袅这一手厨艺，他开始觉得说不定真能赢过康家酒楼，反正他已经心服口服了。
正月里的积雪还未化尽，朱雀大街的青砖地上泛着湿漉漉的冷光。当袅袅缩在兔毛领斗篷里，被涌动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震得檐角冰棱簌簌坠落，碎玉般砸在红绸灯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