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脸朝下栽进马粪堆里,李贵就觉得整个驿站的空气都变了味儿。
不再是雨后泥土的腥气,也不是马厩里经久不散的草料味。
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让他闻之欲呕的恶臭。
这股臭味仿佛长在了他的鼻子里,无论他用掉多少桶井水。
把脸搓得多红多疼,那股味道都阴魂不散。
更让他抓狂的,是驿站里那些人的眼神。
无论是他手下的差役,还是王正伍那边的兵。
甚至那些个半死不活的流放犯,看他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古怪。
那是一种想笑又不敢笑,拼命往下憋,憋得嘴角都快抽筋的表情。
每当他从屋里走出来,院子里总会瞬间安静一瞬,然后便响起几声刻意压低的咳嗽。
李贵知道,那不是咳嗽,那是憋不住的笑声。
他的官威,连同他的脸,一并被埋进了那堆热乎乎的马粪里。
再在这驿站待下去,他非得疯了不可。
“三子,跟我走!”
李贵黑着脸,一把推开房门。
他不能再这么躲着,必须找个由头出去躲躲清静。
三子正蹲在廊下无所事事,见李贵出来,连忙站起身,哈着腰凑过来。
“头儿,去哪儿?”
“去镇上!”
李贵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烦躁却掩饰不住。
“给王正伍他们说,老子体恤他们一路辛苦,亲自去镇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驴车牛车,好让他们早点赶路。”
这理由冠冕堂皇,既显得他尽职尽责,又能让他名正言顺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三子立马领会,连声应下,屁颠屁颠地跑去传话了。
不多时,王正伍便走了过来。
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公事公办地问道。
“李头儿要去镇上雇车?”
“没错。”
李贵挺了挺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总在这耗着也不是办法,耽误了行程,你我都不好交代。我亲自去看看,争取找几辆结实点的车,也好让受伤的弟兄们歇歇脚。”
王正伍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李贵心里莫名一虚。
他总觉得王正伍这眼神像是在审视什么,仿佛能看穿他心底的龌龊。
“那便有劳李头儿了。”
王正伍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李贵盯着他的背影,暗暗啐了一口。
一个被打发来押送犯人的丘八,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他懒得再计较,带着三子,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驿站。
到了镇上,呼吸着没有异味的空气,李贵的心情总算舒畅了些。
他领着三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圈,最后走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打算要壶茶,好好歇歇脚。
可他一只脚刚迈进客栈大堂,整个人就僵住了。
大堂角落的一张桌子旁,赫然坐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为首那人一身黑衣,面容阴冷。
正是前几日夜里见过的钱侍卫长,钱明。
钱明似乎也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一双阴鸷的眼睛冷冷地扫了过来。
当他的目光落在李贵身上时,李贵只觉得后脖颈子一阵发凉,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
他心头一颤,赶紧对身后的三子使了个眼色,压着嗓子吩咐。
“三子,你去刚才外面路过的糕点铺,给我买的糕点来,回来后就在门口等着我。”
三子虽然不明所以,但看李贵那紧张的神色,再看看眼前这几位不好惹,连忙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李贵整了整衣襟,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快步走了过去。
“钱侍卫长,您怎么在这儿?”
钱明没有起身,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李贵的心上。
“让你办的事情,你办得如何了?”
钱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李贵腰弯得更低了,脸上堆满了功劳。
“办妥了!钱侍卫长您放心!小的可是亲眼看着他们一家老小,把那加了料的粥喝得一干二净!连那个五岁的小丫头片子都没落下!”
他刻意说得详细,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办事牢靠。
然而,钱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回去。”
“啊?”
李贵一愣,没反应过来。
他本以为能得到几句夸奖,甚至是一些赏赐,没想到就换来这两个字。
钱明终于抬眼看他,那眼神里的冷漠让李贵心头发毛。
“我让你回驿站去。”
钱明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现在起,给我在驿站里盯死了墨家那几个人。我和我的人,就在这客栈里等你的消息。七天后,把他们的尸体交给我,你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李贵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这算什么?把他当狗一样使唤?
让他回去那个鬼地方,继续被人当猴看?
他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嘴上却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眼前这人,可是宁安郡主的心腹,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是,是,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回去,一定把他们盯得死死的!”
李贵连连点头,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从客栈出来,外面的太阳明明很暖和,李贵却觉得浑身冰冷。
三子提着一包点心凑上来。
“头儿,咱们还逛吗?”
“逛个屁!”
李贵心头的邪火再也压不住,一把夺过点心摔在地上。
“回去!”
三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只能跟在后面往回走。
回到驿站,迎面就撞上了正在院里检查马匹伤势的王正伍。
“李头儿回来了。”
王正伍站直身子,问道。
“车可雇好了?”
李贵正一肚子火没处撒,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本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可一想到刚才在客栈里受的窝囊气,和王正伍那张公事公办的脸,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没有!镇上的车要么嫌路远,要么要价太高!不合适!”
他没好气地嚷道。
“你要是等不及,自己去看!”
说完,他理都不理王正伍,径直甩着袖子回了自己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