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褪去昨夜的凉意，走廊里的声控灯还亮着惨白的光。何时推开办公室门时，指尖还残留着便利店热咖啡杯的余温，那点暖意在接触到冰凉门把手的瞬间，就像被戳破的气泡般消失了。
她昨晚睡得不踏实，枕头套被翻来覆去蹭出褶皱。梦里反复出现那个模糊的名字，像浸在水里的墨字，抓不住轮廓，却总在醒前浮现江生写下的“x计划”——他当时用的是支蓝色钢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细小的墨团，像片没干透的泪痕。她本以为一切都已步入正轨，策划案的终稿文档名已经改成了“最终版”，连文件夹都按部门分好了子目录。
可今天一早，她的电脑文件夹像被吸尘器卷过似的，空得晃眼。
所有资料——包含三个月用户调研的Excel数据模型、上周在现场拍的实地照片（其中有张恰好拍到江生蹲在设备旁记参数）、设计组熬夜改了七版的交互流程图、甚至那份存在加密U盘里的备份初稿，统统消失不见。她反复刷新时，鼠标箭头在空白处跳得像只慌不择路的蚂蚱，搜索栏里输遍了“策划案”“x计划”“备份”，结果栏始终光秃秃的。回收站里躺着上周删的外卖订单截图，却连一个缓存碎片都没找到。
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有根针在里面反复扎。她的心跳开始加快，震得胸腔发闷，不得不按住桌沿才能稳住呼吸。
她翻遍办公桌抽屉，把装回形针的铁盒倒过来，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打印机旁的纸堆被扒得乱七八糟，露出底下积的灰；甚至蹲下身检查白板后侧，指尖摸到墙皮剥落的碎屑，却没找到半张遗漏的纸质稿。她试图调取文档历史版本，进度条转了三圈，最后弹出的窗口像句冰冷的嘲讽——最后一次保存记录停在昨天下午四点，之后的修改痕迹像被橡皮擦彻底擦过，连个像素点都没留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那股混杂着中央空调滤网灰尘味的空气全部吸入肺里。那股味道刺激着她的鼻腔，让她有些不舒服，但她并没有在意，只是专注地盯着面前的门禁系统后台。
当她准备打开门禁系统后台时，她的手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她盯着键盘，手指在工号输入框上方徘徊了两秒钟，然后才缓缓地按下了数字键。然而，就在她输入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地删除了已经输入的数字，重新开始输入。
当她终于输完工号并点击确认后，屏幕上弹出了一张进出记录表格。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表格，突然，一行黑色的宋体字像一根刺一样直直地扎进了她的眼睛里。
那行字显示的时间是前天夜里十一点零七分，有人刷卡进入了她的办公室。
她的心跳猛地加快，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连忙查看系统权限列表，发现只有两个人的名字是亮着的：一个是每周三上夜班的清洁工张姨，她对电脑一窍不通，甚至连开机键都分不清；而另一个名字，赫然就是——江生。
她盯着屏幕上“江生”两个字，喉咙像被塞进团干棉花，发紧发涩。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了，杯壁凝的水珠顺着桌沿滴下来，在文件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她转身离开座位，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响。走向他常坐的位置时，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发慌。他的桌上很整洁，笔记本合着，黑色封皮映出窗外灰蒙蒙的天；青瓷茶杯已经空了，杯底沉着点没倒干净的茶叶渣。她犹豫片刻，指节在他桌面敲了敲，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如常，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怎么了？”
她将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门禁记录的截图，江生的名字被她用红笔圈了出来：“你昨晚来过我办公室。”
他看了一眼，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否认：“嗯。”
“为什么？”她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打印机卡纸，想借你的试试。”他说得轻描淡写，指尖还在转着那支蓝色钢笔，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不信。她的打印机上周就报过错，维修单还压在她的键盘底下。
她咬住嘴唇，尝到点铁锈味，声音低沉却坚定：“我的资料不见了。”
他眉头微蹙，像是刚听到这回事：“什么资料？”
“策划案的核心数据。”她直视他，睫毛因为用力眨眼而颤动，“全部没了。从用户画像到成本核算，连你上周补充的竞品分析都没了。”
他沉默了几秒，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的嗡鸣。他忽然笑了下，语气有些冷：“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她尽量让声音平稳，指甲却掐进了掌心，“你是不是动了我的电脑。”
他看着她，眼神没有闪躲，也没有愤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在衡量一件展品的真伪。阳光从百叶窗缝里漏进来，在他脸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让人看不清表情。
然后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深灰外套，动作很慢：“如果你觉得是我做的，那就当是我吧。”
他转身要走，却被她叫住。
“江生。”她喊他，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完成这个项目的吗？”上个月在茶水间，他还笑着说等项目落地，要请全组去吃顶楼的旋转餐厅。
他脚步顿了一下，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却没有回头，只低声说了句：“有些事，不是合作就能解释清楚的。”声音轻得快被风吹散。
他走了。玻璃门合上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把锁扣在了她心上。
她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办公桌上，他昨天帮她带的薄荷糖还放在显示器旁，透明糖纸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她知道她不该这么轻易就怀疑他，可现在的情况，除了他，还有谁知道那些加密文件的存放路径？
她咬牙告诉自己，不能再等了。下午三点就要给总监过目，就算拼到午饭不吃，也要把框架搭起来。
拉开抽屉找原始调研问卷时，指尖触到个硬纸壳——是上周江生塞给她的便签本，第一页上有他写的“备份文件路径”，字迹龙飞凤舞，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牛皮笔记本，封皮边角已经被磨得发毛。翻开夹着书签的那几页，密密麻麻的草图和手记立刻撞入眼帘——蓝色水笔勾勒的风速变化曲线像跳动的脉搏，红色批注的环境模拟设想旁画着小小的问号，还有几处用铅笔标注的实地细节，旁边粘着她随手撕下来的便利贴，上面记着当时的温度和湿度。这些零碎的记录像散落的拼图，此刻却成了唯一的依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摸出来点开相册，那些在现场拍的照片还在——有张是蹲在草丛里拍的设备接口特写，镜头边缘还不小心扫到江生的皮鞋尖；还有张是暴雨前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她当时随手拍下来，想记录极端天气对设备的影响。这些照片还没来得及上传云端，倒成了漏网之鱼。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打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了九点十五分，距离总监临时会议只剩五个半小时。她点开内部通讯软件，找到技术部的老王，发去消息申请调取三年前同区域项目的无人机航拍素材，附带了详细的经纬度范围。
等待审核的间隙，她从抽屉里翻出一沓打印好的用户反馈表，开始手动录入数据。键盘敲得飞快，指尖渐渐发烫，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笔记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专注——虽然这样重建模型效率不及原文件的十分之一，但此刻她没有别的选择。
“叮”的一声，系统提示审核通过。影像素材开始缓慢传输，进度条像蜗牛似的往前爬。她盯着屏幕，忽然想起江生以前总说她太依赖云端存储，“重要的东西，总得留个后手。”当时她还笑他老派，现在却攥紧了手里的笔记本，指腹蹭过他曾经帮她补画的某个数据节点。
三个小时后，第一批素材终于传完了。文件夹里躺着上百个视频片段和航拍照片，她点开缩略图视图，一张张快速浏览。山谷的轮廓、植被分布、地形起伏……她把有用的帧截图保存到新建文件夹，标注上对应的参数。就在她拖动鼠标准备关闭窗口时，最后一段视频的角落忽然闪过一道模糊的深色影子。
她的手指顿在鼠标上。
倒回去，放慢速度，再放大画面。那是个站在西坡顶端的人影，穿着深色连帽衫，背对着镜头，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对着山谷的方向张望，像在观察风速仪的摆动。拍摄时间显示是上周二下午三点，正是她和江生分头勘察的时段。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截下这一帧保存到桌面。那人的身形看着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她放大到像素模糊，也没能看清脸。
“也许只是路过的居民？”她喃喃自语，却总觉得那站姿透着股刻意的警惕。
将这张截图暂存进加密相册，她继续埋头整理数据。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下来，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揉着发酸的肩膀站起身，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指向六点半。
走出公司大楼时，晚风卷着沙尘扑在脸上，带着夏末特有的燥热与尘土味。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江生发来一条消息：“资料找到了吗？”发送时间是下午两点，她当时忙着赶工，竟没看见。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最终还是按了锁屏。
刚走到停车场入口，一辆黑色轿车忽然缓缓驶入视线。车头灯的光扫过她的脸，她下意识地眯起眼。那辆车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停下，引擎没熄，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她皱起眉，脚步下意识地顿住。这片区的停车场一向空旷，这个时间点突然多出来的车显得格外扎眼。她不动声色地转了个方向，朝着街角的便利店走去，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辆车。
推开便利店玻璃门时，风铃叮当作响。她假装在货架前挑选矿泉水，眼睛却透过玻璃望向路口。果然，那辆黑色轿车慢悠悠地转了个弯，停在了便利店斜对面的公交站牌旁，车头正对着她的方向。
心脏猛地收紧。她拿起一瓶水走到收银台，指尖有些发颤。付完钱转身时，她迅速掏出手机，假装看时间，对着那辆车的方向按下了快门。照片里，车牌号被树荫挡住了一半，但车标清晰可见——和江生那辆旧车是同一个牌子。
走出便利店，晚风更凉了。她握着冰凉的矿泉水瓶，忽然想起早上江生空了的青瓷杯，杯沿似乎还留着一点深褐色的印记，像没擦干净的咖啡渍。而她记得，江生从不喝速溶咖啡。
她举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镜头对准那辆车的后座。隔着模糊的玻璃，她勉强拍下了半块车牌——末尾是两个歪斜的数字“73”，像被人用利器划过似的。更让她心惊的是，后座那人微微侧着头，一顶深色鸭舌帽压得很低，大半张脸陷在阴影里，可那双透过玻璃望过来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轮廓和神态都像极了江生。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她迅速收回手机揣进兜里，转身快步走向地铁站。高跟鞋踩在人行道的地砖上，发出急促的叩击声，像在追赶什么，又像在逃离什么。风卷起她的长发，糊在汗湿的脖颈上，黏腻得让人发慌。
回到家，她踢掉鞋子就扑到书桌前，点开与交通部门朋友的对话框，把照片压缩后发了过去，附言：“帮我查下这辆车的车主，急事。”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在抖。
客厅的钟摆敲了十下，她灌下一杯冰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摊开的笔记本上，风速曲线的拐点处还留着江生用红笔补的标注，字迹有力，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另一个数据节点。她盯着那箭头看了很久，忽然抓起鼠标，重新打开无人机素材文件夹，把那张山坡人影的截图放大到极致——那人手里握着的东西，轮廓像极了江生常用的那个银色录音笔。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继续整理资料。键盘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敲下一个数据，脑海里就闪过一个画面：江生空了的青瓷杯、他转身时外套下摆扫过桌角的弧度、门禁记录里那个刺眼的时间点……这些碎片像乱码似的在眼前晃，直到凌晨两点，文档终于显示“字数统计：”，大部分核心内容都已复原，只剩下三个需要实地复核的环境参数。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台灯的光晕在眼皮上投出暖黄色的光斑，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山坡上那个背对镜头的身影，还有江生临走前看她的那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被冤枉的愤怒，反而藏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悲悯，像在看一件即将摔碎的瓷器。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她对着空荡的房间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封面的磨痕。那里曾夹着江生送她的银杏叶标本，说是上周在勘察现场捡的，“这个季节还能找到完整的，少见。”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她就出现在公司楼下。办公室的灯亮起来时，保安大叔从监控里看了她一眼，笑着朝她挥挥手——最近半个月，她总是第一个到。
她刚坐下，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朋友的消息跳了出来：“查了，车主叫林涛。”
她盯着这两个字，眉头猛地皱起。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她翻出项目组的会议纪要，在第10章的参会人员名单里找到了这个名字，旁边用括号标注着：“前技术部主管，2023年7月离职。”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是她当时随手记的：“负责过三期环境监测项目，因数据争议被调离核心组。”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数据争议？三期项目？那不正是现在这个策划案的前身吗？
也许，这一切都不是江生做的。她想起江生昨晚那句“有些事，不是合作就能解释清楚的”，语气里的无奈此刻突然有了头绪。
也许，真正想毁掉这份策划案的人，是那个叫林涛的离职主管。
而江生……她看着电脑桌面上那张被截下来的山坡人影，忽然明白过来。他或许早就发现了什么，所以才在深夜潜入办公室，不是为了偷资料，而是为了……转移那些可能会引来麻烦的证据？
晨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文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拿起手机，点开与江生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最后只打下一行字：“下午三点，老地方见。”那个他们第一次讨论“x计划”的山顶观测站，也是林涛曾经负责的三期项目核心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