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郡的雨季刚过，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这日清晨，宁瑜正在院中晾晒药材，忽闻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开门一看，只见一群村民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容枯槁，气息奄奄。
“宁公子，求您救救赵老爹！”为首的汉子急切道，“他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宁瑜让众人将老者抬进屋内，仔细检查后，眉头紧锁：“这不是普通的病症...他的生机在急速流失。”
阿翎轻触老者额头，忽然缩手：“他体内有股诡异的力量，在吞噬他的生命力。”
宁瑜取出银针，刺入老者穴位。银针拔出时，针尖竟附着些许晶莹的水珠，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这是...”宁瑜嗅了嗅水珠，“不老泉的气息。”
围观的村民闻言，纷纷变色。一个老妇人颤声道：“难道传说中后山的不老泉，真的存在？”
在村民的讲述中，宁瑜得知了一个传说：长乐郡后山有一眼不老泉，饮之可延年益寿。但泉水被山灵守护，贪心者必遭诅咒。
“赵老爹昨日从后山采药归来，还精神抖擞，怎的一夜之间就...”汉子哽咽道。
宁瑜沉思片刻：“带我去赵老爹采药的地方看看。”
在村民的引领下，宁瑜与阿翎来到后山一处隐秘的山谷。谷中草木繁茂，鸟语花香，与寻常山林并无不同。但宁瑜敏锐地察觉到，这里的生机过于旺盛，反而显得不太自然。
阿翎闭目感应，指向谷地深处：“那边有很强的水灵气，但夹杂着不祥的气息。”
循着指引，他们来到一处山洞前。洞口被藤蔓遮掩，若不细看很难发现。洞内传出潺潺水声，空气中弥漫着与银针上水珠相同的香气。
“小心。”宁瑜提醒道，“这里设有结界。”
他掐诀破开结界，二人步入洞中。洞内别有洞天——钟乳石倒悬，发出莹莹光芒，照亮了整个洞穴。中央有一眼清泉，泉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浓郁的生机。
泉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不老泉，饮者长生，贪者速朽。”
宁瑜蹲下检查泉水，发现泉底沉着数具白骨，皆作挣扎状，显然死前极为痛苦。
“看来传说非虚。”宁瑜面色凝重，“这泉水确实能延寿，但若贪多，反而会加速死亡。”
阿翎忽然指向泉对岸：“那里有人！”
对岸的阴影中，坐着一个身影。走近一看，竟是个面容姣好的少女，身着古装，正低头抚琴。令人惊讶的是，她的手指划过琴弦，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百年了，终于又有人来了。”少女抬头，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妾身泉灵，守护此泉已三百载。”
宁瑜拱手：“晚辈宁瑜，为救人性命而来。敢问泉灵，为何泉水会使人速朽？”
泉灵轻笑：“不老泉乃天地灵脉所化，确有延年益寿之效。但每取一滴泉水，需以自身生机为代价交换。贪心者不知节制，自然生机耗尽而亡。”
她指向泉底白骨：“这些皆是贪心之人。”
“那赵老爹...”
“他昨日来此，取走一壶泉水。”泉灵淡淡道，“按规矩，他需付出三十年生机。但他已年过花甲，哪还有三十年可付？自然是速朽而亡。”
阿翎怒道：“你既知他付不起代价，为何还让他取水？”
泉灵冷漠道：“规矩就是规矩。若人人都可破例，要规矩何用？”
宁瑜沉声道：“难道就没有解救之法？”
泉灵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有倒是有...只要有人愿替他付出代价。不过，你确定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付出三十年阳寿吗？”
宁瑜毫不犹豫：“请泉灵施法。”
阿翎急道：“公子不可！你已为救苍生折损寿元，再付三十年，恐怕...”
宁瑜摆手制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三十年寿元，值得。”
泉灵深深看了宁瑜一眼：“好，既然你心意已决，便随我来。”
她引二人来到泉眼处，那里悬浮着一面水镜。泉灵念动咒语，水镜中显现出赵老爹奄奄一息的身影。
“将手放在镜面上，想着你要付出的代价。”泉灵指导道。
宁瑜依言将手放在镜面上。刹那间，他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镜中传来，自身的生机如开闸洪水般涌出。他的鬓角渐渐斑白，脸上也浮现皱纹。
“公子！”阿翎惊呼，却无法阻止。
就在宁瑜即将支撑不住时，怀中的昆仑玉符突然发出温润光芒，抵消了部分吸力。同时，那只小鹤木偶也从袖中飞出，化作一道屏障，护住宁瑜心脉。
泉灵见状，脸色大变：“昆仑玉符？还有这是...木仙的技艺？你究竟是谁？”
宁瑜虚弱一笑：“不过是个过客罢了。”
泉灵神色复杂，终于减慢了生机抽取的速度：“看在昆仑的份上，只取你二十年寿元。”
水镜中，赵老爹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白发转黑，皱纹消退。
代价完成，宁瑜几乎站立不稳，被阿翎及时扶住。此时的宁瑜，看上去像是年近不惑的中年人。
泉灵凝视宁瑜良久，忽然道：“你与那些贪心之人不同。这不老泉的秘密，或许该告诉你。”
她告诉宁瑜，不老泉并非天生地养，而是上古时期一位大能为延续爱人性命所创。后来大能陨落，泉水失去控制，才变成如今这般——延寿是真，但必须以生机交换。
“其实，要救那人，本不必付出如此代价。”泉灵轻叹，“只要找到泉水的源头，调整其中的平衡即可。”
宁瑜精神一振：“源头在何处？”
泉灵指向洞穴深处：“就在这洞底。但三百年来，无人能通过考验，到达源头。”
“什么考验？”
“心魔考验。”泉灵神色严肃，“越靠近源头，心中执念越会被放大。若不能看破，就会永远困在心魔幻境中。”
宁瑜坚定道：“请泉灵指引。”
泉灵见他心意已决，便开启了一道隐藏的石门：“从此门入，直往地底。切记，所见皆虚，所感皆妄。”
宁瑜与阿翎踏入石门，沿着蜿蜒的石阶向下而行。越往下走，空气越潮湿，光线越暗淡。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亮光。走出通道，二人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这里不是阴暗的地底，而是一片熟悉的庭院，正是宁瑜在长乐郡的住处。院中，一个与宁瑜容貌相似的青年正在晾晒药材，旁边坐着个温婉的女子，正是阿翎的人形。
“这是...”宁瑜怔住。
院中的“宁瑜”回头笑道：“你来了。看，这就是我们平静的生活。没有妖邪，没有纷争，只有岁月静好。”
阿翎警惕道：“是幻境！”
那“阿翎”起身，柔声道：“这不是幻境，而是你们内心最渴望的生活。留下来吧，这里没有生老病死，没有离别痛苦。”
宁瑜沉默片刻，忽然道：“很诱人，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他话音未落，景象突变。庭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火海。火海中，无数冤魂哀嚎，向宁瑜伸出手：“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宁瑜认出，这些都是在以往冒险中未能救下的人。
“这些都是因你而死的人。”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若不是你无能，他们本可以活下来。”
宁瑜面色苍白，但仍坚定前行：“我确实能力有限，但求问心无愧。”
火海之后，又出现种种幻象——有时是成仙得道的诱惑，有时是亲朋好友的挽留，有时是恐怖骇人的威胁。但宁瑜始终不为所动，步步向前。
阿翎跟在他身后，暗自心惊。她没想到宁瑜心中埋藏着如此多的遗憾与痛苦，却能始终保持本心。
终于，在穿过一片迷雾后，他们来到了地底最深处。这里没有泉水，只有一团柔和的光球悬浮在半空中。
“这就是不老泉的源头。”宁瑜伸手触摸光球。
在触碰光球的瞬间，无数信息涌入脑海——原来不老泉的真正秘密，不是延长寿命，而是平衡生机。它本是大能为平衡爱人体内紊乱的生机所创，后来才被误解为长寿泉。
“我明白了...”宁瑜恍然，“只要调整泉水的平衡，就能救赵老爹，而不必付出寿元代价。”
他运转修为，引导光球中的能量。光球缓缓旋转，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不老泉开始发生变化。泉水中的不祥气息渐渐消散，只剩下纯净的生机。
泉灵感受到泉水的改变，面露惊讶：“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当地，宁瑜与阿翎返回地面时，泉灵已在等候。她深深一躬：“多谢公子拨乱反正。从今以后，不老泉将恢复本来面目——只救该救之人，不再索取代价。”
宁瑜点头：“望你好生守护，莫让宝物沦为祸害。”
回到赵老爹家，老人已完全康复，甚至比病前更加健朗。得知宁瑜为救他付出代价，老人跪地痛哭：“宁公子大恩，老朽无以为报...”
宁瑜扶起老人：“老人家不必如此。经此一事，不老泉已不再凶险，但切记——生命可贵，顺其自然才是正道。”
此事过后，宁瑜的容貌再也未能恢复年轻。长乐郡的百姓发现，宁公子似乎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
有人问起缘由，宁瑜只是笑笑：“皮囊而已，何须在意。”
是夜，宁瑜在灯下翻阅古籍，发现一段关于不老泉源的记载：“泉源乃生机本源，触之可窥天机。然窥天机者，必承其重...”
他忽然明白，自己付出的不只是二十年寿元，还承担了某种更深的因果。
窗外，月光如水。宁瑜取出那只小鹤木偶，发现它眼中闪过一丝灵光，仿佛在注视着自己。
新的因缘，已然种下。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昆仑山上，瑶姬忽然心有所感，望向长乐郡方向：“生机流转，因果循环...该来的，终究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