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任务危机
【断流】任务，像一剂强行注入体内的兴奋剂，在带来短暂亢奋的同时，也让我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感受到了冰冷的刺痛。A-7级的权限如同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也更黑暗数字战场的大门，里面充斥着加密的暗流、伪装的数据包和充满恶意的陷阱。追踪“黑蛇”的过程，远比对付“黑隼”那种纯粹的技术挑衅要复杂和凶险得多。
“黑蛇”确实是个高手。他（或她，或他们）像一条真正的滑腻毒蛇，在遍布全球的代理服务器节点间游走，利用洋葱路由、动态加密和经过精心篡改的数字指纹，将自己的踪迹打碎、混淆，然后抛撒在信息的汪洋之中。每一次我以为抓住了它的尾巴，它都会在最后关头化作一滩污浊的数据泥沼，消失无踪，只留下几个毫无价值的僵尸节点作为嘲讽。
连续五天，我几乎不眠不休。分析室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因和身体疲惫混合的气息。我像一个偏执的猎人，瞳孔里倒映着不断滚动的数据流，试图从亿万个噪声中分辨出那一丝属于“黑蛇”的独特频率。阿木的记录工作变得空前繁重，他眼底的黑眼圈越来越重，看向我屏幕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好奇，逐渐变成了某种畏惧——对那些复杂到令人头晕的追踪算法和时不时爆发的、代表危险警报的红色代码的畏惧。
我的右手掌心的旧伤，在这种极度的精神压力和持续的高强度操作下，开始以一种新的方式抗议。它不再仅仅是震颤或刺痛，而是开始伴随着一种间歇性的、细微的肌肉抽搐，仿佛皮下的神经末梢在不受控制地跳舞，提醒我这具肉体凡胎的极限。
第七天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热带暴雨席卷了缅北山区。狂暴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分析室的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有无数巨人在头顶擂鼓。窗户被雨水糊住，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偶尔撕裂夜空的闪电，能短暂地照亮外面疯狂摇曳的树影和铁丝网上闪烁的水光。
就在这雷雨交加的喧嚣掩护下，我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那是一个极其微弱的信号，隐藏在“黑蛇”惯用的、经过三重加密的数据包冗余校验区里。它不符合任何已知的加密协议规范，更像是一个无意中（或者……有意？）留下的、独特的“签名”。这个签名由一个极其复杂的非对称算法生成，但其核心参数却指向了一个让我心跳骤停的源头——一个只在公安系统内部高级别加密通讯中使用的、理论上绝无可能外泄的底层算法库碎片！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
“黑蛇”……怎么可能接触到公安内部的加密算法碎片？！
是入侵？是窃取？还是……另一种更可怕的可能？
一个大胆到令人战栗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我的脑海：这个“黑蛇”，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什么境外情报掮客？会不会是……自己人？是杨建国派出的，试图用这种方式与我建立联系，或者向外界传递某种信息的特殊渠道？！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冰凉，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如果真是这样，那“山魈”让我追查“黑蛇”，岂不是让我亲手去揪出并摧毁可能是我唯一逃生希望的联络线？！
我必须确认！
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我开始调动全部的计算资源，围绕这个独特的“签名”构建一个精密的分析模型。我不能再依赖常规的追踪手段，那只会打草惊蛇。我需要一个陷阱，一个能诱使“黑蛇”主动暴露更多特征的陷阱。
我设计了一个虚拟的、看似对“黑蛇”兜售情报极为感兴趣的“买家”身份，并利用A-7权限模拟出一个位于东欧的、与集团有竞争关系的黑帮组织的网络特征。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将这个虚拟买家投放到了“黑蛇”最近活跃的一个暗网集市。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游戏。我不仅要骗过狡猾的“黑蛇”，还要瞒过可能正在监视我一切操作的“蝰蛇”和“老康”。我的每一个数据包，每一次交互，都必须在钢丝上行走。
时间在雷声和雨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屏幕上的倒计时提示着【断流】任务所剩无几的时间。阿木已经撑不住，伏在旁边的桌子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太阳穴突突直跳，右手的抽搐越来越频繁。但我不敢有丝毫松懈，全部的精神都聚焦在那个虚拟买家与“黑蛇”可能发生的接触点上。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当暴雨势头稍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时，虚拟买家收到了回应！
一条经过层层转发的、加密等级极高的信息，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预设的接收通道里。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快速解密……解析……
信息内容很短，只有一行代码和一组坐标。
代码的含义是：“身份存疑，要求验证。提供‘信天翁’最后一次联络时间戳。”
而坐标，指向的是……距离基地不到五十公里，位于边境线附近的一个废弃橡胶加工厂！
“信天翁”！
这个代号，再次出现了！就在那张来自“内务办公室”废纸篓的、带有父亲笔迹的便签上！
“黑蛇”知道“信天翁”！他不仅在用公安内部的加密碎片，他还知道这个可能与父亲有关的、属于保护伞网络的代号！他要求验证！
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惊人可能性，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大脑。我几乎能肯定，“黑蛇”绝非普通的情报贩子。他极有可能是潜伏在“狮王”集团外部，甚至可能就潜伏在边境附近的，一个知晓内情的“自己人”！他此刻，正冒着巨大的风险，试图与我，或者说，与“猎隐”这个身份背后可能存在的联系进行确认！
我必须去！必须去那个坐标点！
这不仅是为了确认“黑蛇”的身份，更是为了获取可能关于父亲、关于保护伞网络的惊天秘密！
然而，就在我肾上腺素飙升，准备不顾一切规划行动方案时，终端屏幕上，一个极其隐蔽的、属于我私自布设的反监控程序，突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红色的警告框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高权限反向追踪数据流！来源……A-7级网络内部！追踪目标……本机！追踪行为触发时间……就在我接收到“黑蛇”回信后的第3.7秒！
我的血液瞬间冰冷！
陷阱！这是一个双重陷阱！
“山魈”或者“蝰蛇”，他们不仅给了我追查“黑蛇”的任务，他们还在利用我！他们早就怀疑“黑蛇”可能与内部有牵连，或者他们根本就是想通过我这条“鱼饵”，来钓出“黑蛇”这条大鱼，甚至可能……是想借此找出集团内部可能存在的其他“钉子”！
他们授予我A-7权限，本身就是一种监控！他们在我身上绑上了线，而我刚才与“黑蛇”的短暂接触，已经触发了警报，将我和“黑蛇”同时暴露在了猎人的枪口下！
我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立刻切断联系，销毁所有数据，或许能暂时自保，但“黑蛇”很可能就会被顺藤摸瓜地抓住，唯一的希望断绝。
如果不去理会，继续行动，那我等于是在对方的监视下，主动跳进火坑。
生与死的抉择，就在这一线之间！
“哐当——！”
分析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金属门板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睡梦中的阿木被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恐地望向门口。
门口，站着浑身被雨水浸透、眼神如同嗜血野兽般的“岩石”，和他手下几名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心腹。他们手中的自动步枪枪口，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毫不掩饰地指向了我。
“猎隐！”“岩石”的声音如同炸雷，在相对封闭的分析室里回荡，盖过了窗外残余的雨声。他双眼赤红，脸上混杂着被背叛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你他妈的好大胆子！竟敢吃里扒外，跟外面的老鼠勾结？！”
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比预想中“蝰蛇”或“老康”的人更快！
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山魈”并没有完全信任“蝰蛇”或“老康”的监控，他动用了自己的武装力量，一直在暗中监视我！刚才的反向追踪警报，很可能也同时触发了“山魈”这边的预警系统！“岩石”是来抢功的，或者……是来灭口的！
“岩石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双手缓缓离开键盘，举到身前，示意自己没有威胁。大脑在疯狂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眼角余光瞥向屏幕，那条来自“黑蛇”的信息和坐标，还未来得及完全清除！
“什么意思？”“岩石”狞笑着，大步走上前，枪口几乎要顶到我的额头，浓重的血腥气和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老子收到确凿消息，你利用任务权限，正在跟那个叫‘黑蛇’的杂种联系！说！你是不是警察的卧底？！”
“卧底”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阿木在一旁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岩石大哥，你被骗了！”我急中生智，脸上挤出被冤枉的愤怒和委屈，声音因为激动（一半是表演，一半是真实的恐惧）而微微颤抖，“我正在执行【断流】任务！我刚锁定‘黑蛇’的一个关键联络点！就在边境的废弃橡胶厂！我正准备向你汇报，申请行动支援！”
我必须把水搅浑！必须把“岩石”的注意力，从“我是不是卧底”转移到“抓捕黑蛇”的功劳上！
我猛地伸手指向屏幕上那条还未关闭的信息和坐标，“你看！这就是‘黑蛇’刚刚发来的联络信息和碰头地点！他极其狡猾，我花了巨大代价才锁定他！你现在带人冲进来，万一惊动了他，让他跑了，这个责任谁负？！‘山魈’先生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
我的语速极快，气势逼人，试图在心理上压制住“岩石”。
“岩石”愣了一下，凶悍的目光狐疑地在我脸上和屏幕之间逡巡。他显然对技术细节一窍不通，但我指出的坐标和“黑蛇”这个任务目标，他是知道的。功劳，是他现在最渴望的东西。
“你他妈少糊弄我！”“岩石”的枪口晃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放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事实就是如此！”我寸步不让，眼神“坦荡”地迎着他，“‘蝰蛇’和‘老康’大师那边肯定也收到了警报！如果他们的人先赶到，抓住了‘黑蛇’，这头功可就没你的份了，岩石大哥！”
我刻意点出“蝰蛇”和“老康”，利用他们之间的竞争关系来刺激“岩石”。
“岩石”的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抓住“黑蛇”是大功一件，但如果我真是卧底……他死死盯着我，仿佛想从我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
分析室里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我举着的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僵硬，右手的旧伤在那极致的压力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
终于，“岩石”似乎做出了决定。他猛地收回枪，但眼神依旧凶狠。“好！老子就信你这一次！你现在就跟我们一起去那个橡胶厂！要是让老子发现你耍花样……”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具杀伤力。
“没问题！”我立刻答应，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危机远未解除。这只是将死刑变成了缓刑。一旦到达地点，发现任何不对劲，或者“黑蛇”并未出现，我的结局依旧是被“岩石”当场打成筛子。
“收拾东西！立刻出发！”“岩石”对手下吼道。
我迅速关闭终端，执行了一个预设的紧急数据清理脚本，抹去最敏感的记录。在“岩石”和他手下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我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和极度的紧张而有些发软。
阿木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在“岩石”手下的“护送”下，走出了分析室。
走廊里灯光昏暗，湿冷的空气从敞开的门洞灌入。基地在雨后的黎明前一片死寂，但我知道，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
我被裹挟在武装分子中间，走向停放在外面的越野车。雨水打湿了我的脸，冰冷刺骨。
右手掌心的旧伤，在那持续的剧痛中，仿佛与某个遥远的、未知的坐标点产生了共鸣。
废弃橡胶厂，“黑蛇”，“信天翁”……
此行，是揭开真相的契机，还是通往死亡的最后一程？
生死，已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