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暖阁的炭火早已熄了大半。
残余的火星子在炉底苟延残喘,将杨一清焦躁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背着手在狭小的暖阁里来回踱步。
靴底蹭过青砖地面,发出 “沙沙” 的声响。
手里的茶杯端了又放,茶水凉透了也没喝一口。
“首辅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陛下真的动怒了吧?” 杨一清喃喃自语。
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今早听闻礼部改了选秀名单,还加了个 “赵氏”,他心里咯噔一下,一问才知是自己的外甥孙女,吓得魂都快没了。
就在这时,暖阁门被猛地推开。
李东阳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袍角还沾着宫道上的碎雪。
“首辅!” 杨一清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冲上去,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慌乱。
“你可算回来了!我的外甥孙女怎么会进秀女名单?这事儿我真不知道啊!现在怎么办?陛下会不会以为是我故意安插的人?”
李东阳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自己先端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口。
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才勉强压下心里的火气。
“你知道了就好,刚才陛下把我叫去暖阁,开口就问‘杨次辅的外甥孙女要做皇后,你开心不’,那语气,嘲讽得能扎死人!”
他顿了顿,想起朱厚照冰冷的眼神,后背又渗出一层冷汗。
“陛下还说,咱俩是想借着选秀干预后宫,我百口莫辩,只能说不知情,让他查。”
“我真的不知情!” 杨一清急得直跺脚,脸涨得通红。
“那赵氏是我二姐的外孙女,前阵子她爹还托人问过我选秀的事,我当时就驳回了,说‘陛下反感文官插手后宫,别凑这个热闹’,谁知道他们竟瞒着我把名字报上去了!”
他重重地拍了下案,语气里满是懊恼。
“这简直是找死!陛下是什么人?那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英主,之前刘宇就因为操控都察院被贬去哈密卫,现在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不是自寻死路吗?”
李东阳点点头,脸色凝重。
“我知道你不知情,我也一样,那赵氏的父亲虽是我的门生,但我从未过问他女儿参选的事。”
“定是礼部里有人想攀附咱俩,借着赵氏的名头给她铺路,好让文官集团的人进后宫。”
“陛下已经发话了,让咱俩好好查查,过几天就得给他回话。要是查不出是谁在背后撺掇,咱俩这内阁的脸面,怕是要丢尽了。”
“查!必须查!” 杨一清咬牙道。
“我这就让人去礼部问,看看是谁把赵氏的名字报上去的,背后还有哪些人掺和!敢借我的名头办事,我饶不了他!”
“别冲动。” 李东阳拦住他,眼神里带着几分谨慎。
“现在去问,说不定会打草惊蛇,那些人要是提前串供,咱们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杨一清急道。
李东阳沉吟片刻,道。
“先从赵氏的父亲入手,他是我的门生,我去问他,看他是被人怂恿的,还是自己想攀附;你再去查查礼部负责拟名单的官员,看看他们最近和哪些文官走得近,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只能这样了。” 杨一清点点头。
心里却依旧七上八下。
这事要是查不清楚,不仅他和李东阳要受牵连,整个内阁的公信力都要受损。
两人正商议着,暖阁外传来小吏的通报声。
“首辅大人、次辅大人,礼部左侍郎王瓒求见,说有要事汇报。”
李东阳和杨一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王瓒来得这么巧,不会是为了名单的事吧?
“让他进来。” 李东阳沉声道。
王瓒走进暖阁,脸上带着几分谄媚的笑,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首辅大人、次辅大人,这是礼部重新核算的选秀账目,还有拟好的备用名单,特来请二位大人过目。”
李东阳接过锦盒,却没打开,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王侍郎,名单里的赵氏,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把杨次辅的外甥孙女加进去?”
王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闪烁了一下,连忙躬身道。
“首辅大人,这…… 这是下面的主事拟的,说赵氏品行端正、知书达礼,符合选秀标准,属下也没多想,就给加进去了,真不知道她是杨次辅的外甥孙女啊!”
“没多想?” 杨一清冷笑一声。
“我外甥孙女的家世,礼部会查不到?分明是有人故意瞒着你,或者你根本就是知情不报!”
王瓒吓得连忙磕头。
“次辅大人饶命!属下真的不知情!是主事刘谦报上来的,属下可以对天发誓!”
李东阳见他吓得魂不附体,不像是装的,便摆了摆手。
“起来吧,既然是刘谦报的,那你回去把刘谦叫来,就说本官有话问他。”
“是!是!属下这就去叫!” 王瓒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暖阁,后背的官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杨一清看着他的背影,咬牙道。
“定是刘谦搞的鬼!说不定还有其他人掺和,我这就去查他的底细!”
“去吧,小心点,别漏了马脚。” 李东阳嘱咐道。
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事恐怕不止刘谦一个人,背后说不定还有更大的网。
与此同时,东厂的暗牢里,刘瑾正盯着墙上的舆图,指尖在礼部官员的名字上一一划过。
“陛下虽然没明说,但这名单里的猫腻,瞎子都能看出来。” 刘瑾尖着嗓子道。
“给咱家听好了,所有人都换上便服,分成十组,一组盯礼部的主事以上官员,看他们和哪些文官往来;二组去查这些士大夫之女的家世,看看谁和礼部官员有利益勾结;三组去翻礼部的旧档,看之前的选秀名单是不是也有猫腻!”
“记住,要秘密行动,别让任何人发现,要是走漏了风声,咱家扒了你们的皮!”
“是!厂公!” 底下的番子齐声应道,一个个如幽灵般消失在暗牢里。
不到半个时辰,京师的大街小巷就多了些 “货郎”“乞丐”“挑夫”。
他们背着货担,拿着破碗,看似在讨生活,实则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礼部官员的府邸。
盯梢刘谦的番子扮成卖糖画的,在刘府门口支起摊子。
见刘谦鬼鬼祟祟地出门,连忙跟了上去,看着他进了城西的一家酒肆,和一个穿青袍的文官低声交谈,连忙记下那人的样貌。
查赵氏家世的番子则扮成收账的,去了赵氏父亲的商铺,旁敲侧击地问出 “上个月礼部郎中王宗来过,说能帮赵氏选秀” 的线索。
而锦衣卫的指挥使陆炳,正带着暗线在礼部的库房里翻找账目。
“重点查上个月的往来书信和礼品登记,看看有没有文官给礼部官员送礼的记录。” 陆炳压低声音道,手里拿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照亮了满架的旧档。
锦衣卫的暗线动作麻利,很快就翻出一本礼品登记册,上面写着 “礼部主事刘谦,收御史唐某绸缎十匹”“郎中王宗,收侍郎林某白银五百两”,日期正是拟选秀名单的前几天。
“陆大人,找到了!” 暗线低声道,将登记册递了过去。
陆炳接过一看,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果然有勾结!御史唐某是名单里唐氏的父亲,侍郎林某是林氏的父亲,这分明是花钱买名额!
接下来的三天,京师表面上依旧平静。
街面上的年味还没散,百姓们讨论着常平仓的平价粮。
没人知道一场暗流涌动的调查正在悄然进行。
东厂的番子几乎踏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从酒肆茶馆到胭脂铺,搜集了一沓沓证词和画像。
锦衣卫的暗线则查遍了礼部的账目、官员的产业,甚至连夜去了通州,查了林氏父亲的粮行,发现他曾给王宗送过上千石粮食。
礼部的官员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出门总觉得有人跟着,家里的书信被翻动过,甚至有官员发现,自己藏在床底的银票不见了几张。
刘谦吓得闭门不出,天天在家烧香拜佛。
王宗则找机会串供,却被东厂番子偷偷录了音。
还有几个参与拟名单的小吏,直接收拾行李想跑路,刚出城门就被锦衣卫抓了回去。
杨一清和李东阳也没闲着。
杨一清问出赵氏的父亲是被王宗怂恿的,还拿了他五百两银子。
李东阳则查出刘谦收了唐御史的好处,答应把唐氏加进名单。
“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杨一清气得拍案。
“竟敢借着选秀敛财,还想攀附咱俩,简直是把陛下的后宫当成了交易场!”
李东阳脸色也不好看。
“已经查清楚了,三天后就把这些人报给陛下,看陛下怎么处置。”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一场隐藏的阴谋浮出水面。
东厂的暗牢里,刘瑾正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证词、画像和账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没想到礼部的水这么深,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锦衣卫的指挥使陆炳也整理好了证据链,从送礼记录到串供证词,每一条都清清楚楚,只等明天呈给陛下。
而内阁暖阁里,李东阳和杨一清也拟好了调查报告,将刘谦、王宗等人的罪行一一列出,只待天亮后入宫奏报。
没人知道,东厂和锦衣卫的调查,已经比他们先一步摸清了所有底细,甚至查到了更深层的牵连。
有几位京官也参与其中,想借着选秀安插自己的人。
夜色渐深,京师的宫灯一盏盏熄灭。
只有东厂和锦衣卫的衙门还亮着灯。
灯火下,密探们正做着最后的整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 “山雨欲来” 的紧张气息。
三天过后,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坤宁宫暖阁时,一场关于选秀舞弊的清算,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