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雪花混着刺骨的寒风,抽打在杨士奇脸上。他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嘶哑,那是年轻时落下的喘疾,在这亡命奔逃的刺激下,骤然复发。于谦一手紧握出鞘的短刃,另一手死死搀扶着几乎瘫软的马云,三人踉跄着在覆满初雪、崎岖难行的山林中奔逃。
身后的追兵显然更熟悉地形,脚步声、呼喝声,以及兵器刮擦树干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紧咬不放。
“分开走!”杨士奇强忍着喉咙里的腥甜,嘶声道,“于谦,你护着马公公往左,那边林木密!我往右,引开他们!”
“不行!大人!”于谦断然拒绝,眼神决绝。
“这是命令!”杨士奇勐地推开他,自己却因力竭和喘息,几乎栽倒在地,“账册……账册在我身上!他们主要目标是马公公和我!你护着他,找到我们的人,才能……才能揭破此局!”
就在这时,一支弩箭“嗖”地一声,擦着杨士奇的官帽飞过,深深钉入前方的树干,尾羽剧颤。
“在那里!放箭!”
更多的弩箭破空而来,虽然因林木阻挡准头大失,但流矢纷飞,情势危急万分。
马云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于谦眼疾手快想去拉他,却听得马云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支流矢恰好射中了他的大腿,鲜血瞬间染红了灰色的棉袍。
“马公公!”于谦目眦欲裂。
“走……走啊!”马云疼得面目扭曲,却勐地将于谦推向杨士奇的方向,“别管我!告诉……告诉我干儿子……在尚衣监……好好活着……”他眼中满是绝望与哀求,显然知道自己已是累赘,绝无生路。
追兵的身影已隐约可见,距离不足三十步。
杨士奇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深深看了一眼倒在雪地中,因痛苦和恐惧而蜷缩的马云,一把拉住还要冲回去的于谦,嘶吼道:“走!”
于谦虎目含泪,勐地一跺脚,搀扶起几乎无法站立的杨士奇,用尽全力向左前方的密林深处扎去。积雪和枯枝掩盖了他们的足迹,茂密的灌木提供了暂时的庇护。
身后,传来了追兵围上的脚步声,以及马云一声短促而戛然而止的惨嚎。
杨士奇心脏勐地一缩,脚下更快了几分。他不敢回头,那声音如同烙印,刻在了他的脑海。又一个知情者,用性命为他们换取了片刻的喘息。
风雪更大了,很好地掩盖了他们的行踪,但也加剧了行路的艰难和杨士奇的痛苦。他脸色青紫,呼吸愈发困难,几乎全凭于谦的拖拽才能移动。
“大人!坚持住!”于谦心急如焚,既要辨别方向,又要顾及杨士奇的状态,还要警惕身后的追兵。
也不知在林中挣扎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流水声。于谦精神一振,记得来时的地图,灵觉寺后山确实有一条冻土带下未完全封冻的溪流。
“快到溪边了!我们的人应该就在对岸接应!”于谦低声道,给杨士奇鼓劲。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林缘,接近溪流的那一刻,侧面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等你们多时了!”
两名手持钢刀的汉子从一块巨石后闪出,显然是被分派到此地堵截的!他们眼神凶狠,直接扑杀过来,刀光直取看似已无反抗之力的杨士奇!
于谦怒吼一声,将杨士奇向旁边一推,自己挥刃迎上。“铛!”金铁交鸣,火星四溅。于谦虽勇,但以一敌二,又要分心保护杨士奇,瞬间落于下风。
杨士奇被推得跌坐在雪地中,怀中的账册硌得生疼。他看着于谦险象环生,心急如焚,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一名汉子觑得空隙,一刀噼向于谦肋下,另一人则狞笑着,举刀向杨士奇砍来!
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
两支利箭如同索命的幽灵,从溪流对岸的密林中电射而出!精准无比地穿透了两名汉子的咽喉!
两名汉子脸上的狞笑凝固,难以置信地捂住喷血的喉咙,踉跄几步,重重栽倒在雪地中。
对岸林中,数名矫健的身影迅速冲出,为首者正是于谦安排接应的那名精干小旗。他们快速涉过冰冷的溪水,来到近前。
“于大人!杨大人!属下来迟!”小旗看到杨士奇脸色不对,急忙上前搀扶。
“无……无妨……”杨士奇剧烈喘息着,指着来的方向,“后面……还有追兵……马公公……罹难了……”
小旗神色一凛:“明白!你们几个,护送两位大人从预定路线速速撤离!其他人,随我断后,制造痕迹,引开追兵!”
训练有素的护卫立刻分工行动。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几乎虚脱的杨士奇,于谦也松了口气,握刀的手微微颤抖,跟在旁边护卫。
他们沿着一条极其隐蔽的小径快速下山,身后隐约传来了兵刃交击和呼喝声,显然是接应的护卫与追兵交上了手。
当终于看到停在山坳处的马车时,杨士奇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昏迷前,他唯一的感觉,是怀中那本用马云性命换来的账册,那冰冷的触感,和胸口如同撕裂般的痛楚。
雪,依旧在下,覆盖了山径,覆盖了血迹,却不知能否覆盖这弥天的罪行与汹涌的暗流。
于谦将杨士奇小心安置在马车内,对车夫嘶声道:“快!回城!去杨府,找信得过的郎中!”他回头望了一眼被风雪笼罩的西山,目光沉痛而坚定。
马云的血不会白流,这本账册,必须发挥它应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