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重建工作,在李存仁等一众老臣的主持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百姓们从最初的恐慌与麻木中走了出来,开始积极地修补家园,清理废墟。街头巷尾,虽然依旧能听到对那场浩劫的窃窃私语,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盼和对那位少年摄政王的敬畏。
宗人府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赵棠已经“醒”来三日,他能下床走动,能处理政务,甚至能在高阳担忧的目光中,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从外表看,他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有他自己和高阳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场与深渊本源的搏斗,不仅耗尽了他的力量,更在他的灵魂深处,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细微的裂痕。
每当他夜深人静,独处时,那道裂痕便会隐隐作痛。一股冰冷、邪异、充满蛊惑力的意念,会如同附骨之蛆,悄无声息地从裂痕中渗透出来。
“……力量……无尽的力量……”
“……你的宿命,本就是毁灭……为何要抗拒?”
“……拥抱它,你将得到一切……成为新的神……”
这股意念,和他自身的意志截然相反。它阴冷、自私、充满了毁灭的快感。赵棠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一次次地将它压制下去。但他能感觉到,它在生长,在扎根,像一株毒藤,缓慢地缠绕着他的神魂。
他体内的三种本源之力,也因为这次强行融合与渡化深渊,变得有些紊乱。镇源者的秩序之力,时常会被那股潜藏的毁灭气息所污染,使得他每一次动用能力,都变得更加耗费心神。
他以为自己只是需要时间来恢复和适应。直到那一夜,他做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梦。
***
梦中,他又回到了镇北碑的巨坑。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以身殉道的净化者。他看到自己站在尸山血海之巅,脚下是无数扭曲哀嚎的怨念聚合体。一股庞大而精纯的毁灭本源,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体内,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强大与满足。
他看到了赵稷。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四皇子,此刻却像一条哈巴狗般跪倒在他脚边,用一种狂热到扭曲的眼神仰望着他。
“大哥……”赵稷的声音充满了嫉妒与崇拜,“您才是真正的神!您看,这万千怨念,这无尽力量,这才是我们赵家该拥有的!父皇的软弱,您的善良,都是错的!只有毁灭,才是最终的归宿!”
赵棠看着镜中那个眼神充满暴戾与贪婪的自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几乎被忽略的黑光,从他胸口飞出,融入了赵稷的眉心。
赵稷的气息瞬间暴涨,他站起身,身上散发出与赵棠梦中自己同源的、令人作呕的毁灭气息。他狞笑着,看向梦中的赵棠。
“大哥,多谢你的馈赠!现在,轮到你了。把你的守护本源,也献给我吧!我们一起,将这个世界,拖入永恒的黑暗!”
无数条由怨念构成的黑色锁链,从四面八方袭来,捆住了梦中的赵棠。
“不!”赵棠在梦中发出了绝望的咆哮。
他看到高阳的身影出现,想要冲过来解救他。但那股黑暗意志,却化作一条更加阴毒的毒蛇,猛地扑向了高阳,要将她也拖入这无尽的深渊!
“阳儿!”
一声凄厉的嘶吼,将赵棠从噩梦中惊醒。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地喘着粗气。窗外,月色如水,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但他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诱惑,和失去高阳的恐惧。
他颤抖着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在那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邪恶的意念,正像一颗种子,在他的心脏旁边,悄悄地……发芽了。
***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赵稷正盘膝坐在一间密室的蒲团上。
他面前的地面上,刻画着一个繁复而邪异的法阵。法阵的中央,悬浮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散发着漆黑光芒的晶石。这枚晶石,正是深渊核心最后的一缕本源,也是寄生于他眉心黑光的本体。
“……力量…在恢复…在变强…”赵稷的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满足的笑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阴冷而精纯的力量,正通过晶石,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他的身体。
他破碎的经脉在修复,干涸的丹田在重新凝聚能量。虽然这股力量依旧无法与他巅峰时期相比,但已经足够让他重新燃起野心。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于“圣尊”的傀儡。现在,他与深渊的这缕本源,达成了共生。
“等着吧…”他低声呢喃,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赵棠…高阳…整个大梁…你们都将成为我重返巅峰的垫脚石!”
他站起身,对密室角落里侍立的黑衣人影下令道:“去,把名单上的人,都‘请’到这里来。记住,要‘情’,不要‘抓’。我要让他们甘甘情愿地,成为新神的信徒。”
黑衣人影无声地消失。
赵稷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的复仇,才刚刚开始。而他复仇的武器,正是赵棠用生命换来的、用以净化世界的力量。
***
宗人府,晨光熹微。
高阳一夜未眠,她看着赵棠苍白的脸,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昨晚赵棠那声惊醒的梦呓,让她意识到,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赵棠醒了,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留在了他的梦里。
她悄悄起身,唤来心腹护卫:“去,备车,去钦天监废墟。就说…我请来了那位柳先生。”
半个时辰后,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了钦天监那片断壁残垣之外。
那位须发皆白的柳姓老者,早已等候在此。他看了一眼高阳苍白的脸色,又瞥了一眼马车,便知来意。
“郡主,可是令兄他…又出什么事了?”老者叹了口气,跟着高阳上了马车。
车厢内,高阳将赵棠最近的异状,以及自己昨晚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柳老先生。
柳老先生听完,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郡主,恕老夫直言。令兄他,恐怕不是简单地受伤或脱力。”
他从怀中取出一面古朴的龟甲,双目微闭,指尖在龟甲上轻轻划过。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惊骇。
“这…这是‘魂蚀’之相!”
“魂蚀?”高阳心头一紧。
“没错。”柳老先生指着龟甲上显现出的一道细微裂痕,“有人在令兄的神魂深处,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正在缓慢地侵蚀他的意志,污染他的本源。它不伤其身,却坏其魂,最是阴毒!”
“是谁?!”高阳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不知。”柳老先生摇了摇头,“此手法极为高明,隐藏极深,连我也只能看出个大概。但可以肯定,这颗‘种子’与令兄胸口的凤钗,脱不了干系。”
高阳猛地想起赵棠醒来后,她曾探查过凤钗,感受到了那丝恶意。
原来…根源在这里!
“那…那这颗种子,会怎么样?”高阳的声音带着哭腔。
“若任其发展,”柳老先生的声音沉重如铁,“最终,它会吞噬令兄的全部神魂,使其变成一个只知毁灭与杀戮的怪物。或者…它会将令兄的神魂,彻底同化,使其成为…深渊的新的代言人。”
马车外,传来车夫惊恐的叫声。
两人掀开车帘,只见远处天际,一道漆黑的、如同流星般的流光,正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来。那流光中,蕴含着令人心悸的、纯粹的毁灭气息。
不是深渊的总攻,而是一个…信使。
一个来自赵稷,或者说,来自寄生于赵稷体内那缕深渊本源的…宣战信使。
“来不及了…”柳老先生脸色煞白,“它察觉到了令兄的存在,它要动手了!”
高阳看着远方,又看了看车厢内沉睡不醒、眉头紧锁的赵棠,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她不能让赵棠就这么被夺走。
她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一直贴身收藏的、断裂的凤钗。
“前辈!”她抬头,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有没有办法…暂时压制住它?哪怕只有几天!”
柳老先生看着她手中的凤钗,又看了看她决绝的眼神,沉吟片刻,最终叹了口气。
“有一个办法,但极其凶险。此钗乃是淑妃娘娘的执念所化,与令兄神魂相连。若强行取出,或许可保他一时无碍,但会伤及他的根本,甚至可能让他当场魂飞魄散。”
“我不在乎!”高阳毫不犹豫,“只要能救他,怎样都行!”
“好。”柳老先生站起身,“取一碗无根水来,备好金针。老夫要为令兄…强行拔除这颗‘毒瘤’!”
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在马车驶入宗人府的那一刻,正式开始。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道来自赵稷的、漆黑的流光,已经抵达了京城上空。它悬停在半空,俯瞰着下方这座死寂的古城,发出了一声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宣告。
“赵棠…你的气数,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