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那间被命名为『雏形样本』的冷冻储藏室里，传来的不是一声玻璃碎裂声，而是一连串密集的、令人牙酸的爆裂声。
像是无数被冰封的蚕茧，在同一时刻挣破了束缚。
“跑！”
林泽的低吼声在摇摇欲坠的通道中被拉得变形。他没有丝毫犹豫，抓住顾言的手臂就往前拖，而顾言的另一只手，自始至终都死死地攥着季骁。
三人一影，在这条通往未知的地下迷宫里，开始了亡命奔逃。
“轰隆——”
头顶的混凝土块砸在他们刚刚跑过的地方，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整个b区都在呻吟，林啸天那疯子启动的销毁程序，正将这里变成一个巨大的、正在收紧的铁棺材。
“那些……是什么东西？”季骁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烟尘弥漫的通道后方，几个扭曲的人影正以一种反关节的姿态，四肢并用地爬行而来。它们的速度快得惊人，动作间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流畅，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昆虫般的抽搐感。
它们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只有一张平滑的、苍白的面皮。
“老师研究的失败品，被销毁程序里的高压电流激活，变成了只知道攻击活物的生物兵器。”顾言的声音在剧烈的喘息中依旧保持着分析的冷静，“别看！节省体力，它们的目标是我们身上的热源！”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失败品”猛地从侧面的通风管道里撞了出来，直扑队伍最末尾的零。
零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反手一刀划出，精准地切开了那东西的脖颈。然而，里面没有喷出血液，只有一些淡绿色的粘稠液体。那东西的动作只是顿了一下，便用更加狂暴的姿态扑了上来。
“物理攻击效果很差！”零发出了警告，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意味。
“前面！那扇门！”林泽的声音从最前方传来，他指着通道尽头一扇闪着微弱红光的厚重合金门，“备用能源室！只要进去，我们就能想办法重启通风，把毒气排出去！”
希望就在眼前。
但当他们冲到门前时，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那扇门上，不仅有一个需要暴力破开的物理门栓，旁边还有一个不断闪烁着乱码的电子密码锁。
这是一个复合门。
“妈的！”季骁低骂一声。
更糟糕的是，身后那令人不安的、骨骼摩擦般的爬行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分开行动。”顾言立刻做出了判断，他松开季骁的手，走向那个电子密码锁，“林泽，零，你们掩护。季骁，物理锁交给你。我需要时间。”
“明白。”林泽和零立刻转身，摆出了防御姿态。
季骁看着顾言走向密码锁的背影，那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此刻已经沾满了灰尘，显得有些狼狈，但他的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顾言。”季骁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顾言回头，金丝眼镜下的眸子里映着季骁满是汗水的脸。
“你专心弄你的。”季骁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闪烁的红色警报灯下，显得既桀骜又让人心安，“这里交给我。别回头看，也别分心，听到了吗？”
顾言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好。”
他转过身，将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了身后的人。他的手指抚上面板，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眼前这些飞速跳动的代码。
季骁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对着从黑暗中不断涌出的扭曲身影。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骨节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脆响。
“来吧，杂碎们。”他低声说，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第一个“失败品”冲了上来，季骁侧身避开，一把抓住它的手臂，用尽全力将其抡起，狠狠地砸向了旁边的墙壁！
“砰！”
墙壁龟裂，那东西的身体嵌入其中，却依旧在疯狂地扭动。
紧接着，两三个怪物同时从不同的角度扑了上来。
“季骁！”林泽喊道，他手中的手术刀划过一个怪物的关节，却只能带起一串火星。
季骁的眼神变得狠厉。他知道，常规的打法对这些东西没用。
他体内的那股力量，在危险的刺激下，开始不受控制地奔涌。皮肤之下，青筋暴起，隐隐有微光在流动。
他没有去压制，反而主动引导着这股力量！
他一把扯下墙壁上一根裸露的钢筋，在手中掂了掂。
“喝！”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钢筋带着破风声，狠狠地抽在了一个怪物的腰部！
“咔嚓！”
一声脆响，那怪物的身体竟被他拦腰打断！上半身飞了出去，下半身还在徒劳地爬行。
这一击，耗费了季骁巨大的体力，他喘着粗气，感觉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膛。
“有效！攻击它们的关节和中枢！”季骁大喊，提醒林泽和零。
有了他的示范，林泽和零的攻击也变得更有效率。林*泽的刀专挑怪物的颈椎和膝盖，而零则用鬼魅般的身法，不断地骚扰，为季骁创造攻击机会。
一时间，三个人竟真的在狭窄的通道里，构建出了一道防线。
但那些怪物，源源不绝。
季骁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被飞速抽干，每一次挥舞钢筋，都像是在撕扯自己的肌肉。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怪物的嘶吼。
他快撑不住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顾言的背影。
那个人，依旧专注地站在密码锁前，手指在面板上舞动，快得出现了残影。他似乎对身后的战斗充耳不闻，将一切都托付给了自己。
一股说不清的力量，从季骁的心底涌了上来。
他不能倒下。
顾言还在那里。
他答应过，要保护他的。
“啊啊啊啊啊——！”
季骁发出了一声怒吼，他将体内最后一丝力量都压榨了出来。他扔掉了已经弯曲的钢筋，赤手空拳地迎向了新扑上来的两个怪物。
他抓住其中一个的头，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上去！同时，用手肘撞向了另一个的胸口！
他的动作，已经不再是格斗，而是最原始、最野性的搏杀。
他用自己的身体，为顾言筑起了一道墙。
而另一边，顾言的额头上也布满了冷汗。
他听到了季骁的怒吼，听到了他越来越沉重的喘息。他怎么可能不分心？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有一半牵挂在身后那个人身上。
面板上的代码，在他眼中不断地分解、重组。这是他母亲留下的最高加密，不仅复杂，还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她的逻辑。
『言言，记住，任何程序都有它的后门，就像人心一样。关键在于，你是否能找到那个最柔软的地方。』
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
最柔软的地方……
顾言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复杂的代码结构，而是季骁冲他笑的样子，是他将自己护在身后的背影，是他此刻拼尽全力的怒吼。
季骁……就是他最柔软的地方。
他猛地睁开眼睛，手指以一种全新的、匪夷所思的速度在面板上敲击起来。
他不再是破解，而是在输入。
输入一串对他和母亲而言，有着特殊意义的日期。
那是他母亲的生日，也是……他被从培养皿中“唤醒”的日子。
“滴——”
一声轻响，在混乱的打斗声中，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密码锁的红灯，变成了绿色。
“季骁！”顾言猛地回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他看到，季骁正被两个怪物死死地压在身下，其中一个怪物那没有五官的脸，距离他的脖子只有几厘米。
而季骁，正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死死地撑着那东西的头，手臂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他看到顾言回头，看到那扇打开的门，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个笑容。
“快……走……”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
顾言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没有走。
他冲了回去，一把抓住压在季骁身上的怪物，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其掀开！
然后，他弯下腰，将已经力竭的季骁从地上拖了起来，架在自己肩上。
“林泽！零！进来！”他嘶吼着，半拖半抱着季骁，一步一步地退向门内。
林泽和零立刻会意，交替掩护着退了进来。
“关门！”
林泽按下了门内的紧急关闭按钮。
厚重的合金门，带着巨大的轰鸣声，缓缓关闭。
就在闸门即将合拢的最后一刻，一只苍白的手臂，猛地从门缝里伸了进来，抓向顾言的脚踝！
“砰！”
门，关上了。
那只手臂被齐刷刷地斩断，掉在地上，断口处流着绿色的液体，五根手指还在神经质地抽动着。
门外，是怪物们疯狂的撞击声和嘶吼声。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备用能源室里，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
季骁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顾言的身体滑倒在地。
“季骁！”顾言立刻蹲下，将他抱在怀里。
季骁的身体滚烫，呼吸微弱，嘴唇因为缺氧而有些发紫。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顾言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焦虑的脸。
“咳咳……”他想说话，却被一口气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别说话，别说话。”顾言的声音在颤抖，他伸手想去探季骁的脉搏，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他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季骁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调整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
“我……我没事……”季骁缓过一口气，声音沙哑，“你看……你老公我……体力还行吧……说护着你……就护着你……”
这种时候，他还在想着安慰他。
顾言低下头，额头抵着季骁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惊。
“嗯，你最厉害。”顾言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你最厉害了，季骁。”
他用指腹，轻轻擦去季骁脸上的灰尘和血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一旁的林泽和零，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打扰。
林泽的眼神很复杂，他看着在顾言怀里奄奄一息的季骁，又看了看顾言脸上那份毫不掩饰的痛苦和珍视。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他快不行了。”
林泽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温情。
顾言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神冷得像刀。
“他体内的力量，因为刚才的过度使用，已经暴走了。”林泽无视顾言的杀气，继续说道，“现在，这股力量正在反过来吞噬他的生命力。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小时，他的内脏就会因为能量过载而衰竭。”
顾言抱着季骁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你说过，有办法。”顾言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对，我说过。”林泽点了点头。
他走到两人面前，蹲了下来，目光落在季骁痛苦的脸上。
“老师当年在研究『共生体』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能量失控的风险。所以，她设计了一套备用方案，一个……紧急制动阀。”
“说重点。”顾言打断他。
林泽看着顾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想要稳定他体内的力量，需要一个引导剂，一个能够与他体内能量同源，并且能够起到中和、安抚作用的催化剂。”
“那是什么？”
林泽的嘴角，勾起一个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悲哀的弧度。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指了指自己。
“是我。”
顾言的眉头紧锁。
“更准确地说，”林泽的目光，在顾言和季骁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带着一种奇异的、玩味的眼神，落在了顾言的脸上，“需要另一个『共生体』的……体液，作为引导剂。”
“而我，顾言，就是你母亲当年制造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完美的共生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