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夜静得能听见窗外虫鸣的尾音,像被拉长的丝线,缠绕着阳台那盏暖黄的灯。天宇站在栏杆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楼下的路灯在地面投下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孤长。
半小时前,他敲开秦羽墨的房门时,她正在给画框装裱新拍的照片——是上周去老城区拍的,斑驳的墙面上爬满爬山虎,角落里还藏着只晒太阳的猫。听见敲门声,她回头时的眼神带着点诧异,像被惊扰的小鹿。
“能……去阳台聊聊吗?”天宇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指尖攥出细汗。
羽墨放下手里的螺丝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过十一点。“什么事?”她没直接答应,却已拿起了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显然是愿意的。
此刻两人隔着半米的距离,沉默像潮水般漫上来。天宇看着她被灯光染成浅金色的发梢,想起第一次在行业峰会上见她的样子——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西装,站在展台前给客户讲解设计理念,眼神亮得像淬了光,和现在安静的模样判若两人。
“其实……”天宇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揭开什么,“我早就认识公寓里的每个人。”
羽墨握着栏杆的手指顿了顿,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一菲姐是我爸老同学的女儿,小时候她来我家做客,总抢我的变形金刚;子乔哥是我表哥的发小,我高中时还跟着他们去网吧打游戏;张伟……”天宇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帮我远房亲戚打过官司,我去旁听时见过他,当时他还把证据袋拿反了。”
羽墨终于转过身,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微微睁大的眼睛,像藏着点惊讶,又像在努力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那悠悠呢?”她问,声音很轻。
“悠悠的姑姑,是我妈的同事。”天宇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的路灯,“小时候我去我妈单位,总看见她趴在姑姑办公桌前画画,画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小人。”
阳台上的风突然凉了些,羽墨拢了拢外套,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的纽扣。“所以,”她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什么,“你搬来这里,不是巧合?”
“是巧合,也不是。”天宇抬起头,眼底的忐忑几乎要漫出来,“我确实是看了租房信息才来的,但看到地址时,就认出这是你们住的地方。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租,最后还是签了合同。”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那个藏了很久的顾虑:“我没说我们的关联,是怕你觉得……自己活在我的朋友圈里,像被安排好的一样。”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原本平静的湖面。羽墨的眉头缓缓蹙起,眼神里的惊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被雾笼罩的湖面,看不真切。
“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奇怪。”天宇慌忙解释,声音里带着点急切,“我不是想隐瞒,更不是想算计什么。我只是……只是怕你觉得不自在。你那么独立,那么讨厌被束缚,我怕这些‘早就认识’的关系,会让你觉得喘不过气,会觉得我接近你,是有预谋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他怕羽墨觉得,自己在她面前的坦诚,都是装出来的;那些看似巧合的默契,不过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她的一切。
羽墨沉默着,指尖的纽扣被抠得有些松动。阳台上的虫鸣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沉甸甸的寂静。她想起自己刚认识天宇时,总觉得他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知道她不爱吃香菜,知道她喝咖啡要加两勺糖,知道她看恐怖片时会下意识攥紧衣角。她以为那是心有灵犀,现在才知道,或许只是他“早就知道”。
这种认知像根细刺,轻轻扎在心上,不疼,却让人莫名的不舒服。她最讨厌的,就是被安排、被掌控,哪怕这份安排里藏着善意,也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所有的情绪、所有的选择,都可能在别人的预料之中。
“我明白了。”羽墨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淡,听不出任何波澜。她转身往房间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没有丝毫犹豫。
天宇伸出手想拉住她,指尖却只碰到她外套的衣角,那点布料的温热瞬间消失在风里。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阳台门口,门被轻轻带上,没有声响,却像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透着明显的疏离。
阳台上只剩下天宇一人,手里还残留着她衣角的温度,像被烫过似的。他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路灯,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他以为坦诚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却没料到,有些真相,比谎言更伤人。
房间里,羽墨背对着门站着,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纽扣。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底翻涌的情绪——有被隐瞒的委屈,有对“被安排”的抗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
她走到书桌前,翻开那本天宇送她的设计年鉴,扉页上他写的“愿你的设计永远自由”还清晰可见。可现在看来,这句话像个微妙的讽刺——如果连相遇都可能是被安排的,那所谓的“自由”,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夜越来越深,公寓里彻底陷入寂静,只有阳台那盏灯还亮着,像个孤独的守望者,映着天宇落寞的身影。这场迟来的坦诚,没有解开任何心结,反而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不知要多久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