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挂钟敲了两下，沉闷的声响漫过空气中的咖啡香。秦羽墨把最后一口拿铁喝下去，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熨帖得让她轻轻舒了口气。她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动作间，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了许多，连带着坐姿都随意了些——不再是脊背挺直的防备姿态，而是微微靠向椅背，指尖搭在桌沿，带着种卸下重负后的松弛。
“对不起。”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深水，“当年确实没了解全貌，对你有误解。”
天宇握着咖啡杯的手指顿了顿，抬眼时正对上她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点清冷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没有了之前的尖锐，却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像雨后初晴的天空，云层未散，却已透出微光。
“我不该仅凭片段就下判断。”秦羽墨继续说，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沿画着圈，“更不该觉得你对她的妥协是‘拎不清’。换作是我，对着那段共过生死的情分，大概也做不到彻底决绝。”
她想起自己外婆常说的“人情债难还”，想起母亲总念叨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天宇对唐悠悠的那些犹豫，或许不是懦弱，是重情。只是这份“重情”，在当年的她看来，成了刺向自己的钝刀——毕竟那时的她，还不懂什么是“过命的交情”，只看到自己在意的人，把别人放在了更重的位置。
天宇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想说“没关系”，却觉得这三个字太轻，承载不了那些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误解。他只是摇了摇头，目光坦诚：“不怪你，是我没说清楚。”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又叮当作响，进来一对母女，小女孩手里举着支彩色气球，笑声清脆得像碎冰。秦羽墨的目光追着那抹鲜亮的色彩看了几秒，又落回天宇脸上，语气里的温和渐渐淡去，多了几分沉凝。
“但羽墨，”她忽然话锋一转，指尖停下了画圈的动作，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像在审视什么，“就算误会解开，有些东西还是横在那里。”
天宇的心轻轻一沉，知道真正的症结要来了。
“你和她那段过往里的犹豫、妥协，甚至是后来被误传时的沉默……”秦羽墨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在解剖什么，“都让我不安。我怕的不是唐悠悠这个人，也不是你们那段过去，是你处理这些事的方式。”
她抬眼直视着他，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忧虑：“我怕你遇到类似的情况，依旧会优先选择委屈自己，模糊边界。怕你为了所谓的‘情分’，把自己的感受、甚至我们之间的关系往后放。天宇，你能明白吗？”
这番话像块石头，沉甸甸地砸在天宇心上。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他想起自己创业时，为了不得罪投资方，把秦羽墨帮忙改的设计稿压了又压；想起有次朋友借钱不还，秦羽墨让他去要，他却说“都是朋友，算了”；甚至想起上周宴席上，他明明看出秦羽墨的不安，却因为怕唐悠悠尴尬，没第一时间解释……
原来她的不安，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天宇的声音带着点急切，像是怕她不信，“我学会拒绝了，也懂得什么该坚持，什么该划清界限。就像这次，我主动约你出来谈清楚，而不是像当年那样沉默，这就是改变，不是吗？”
“这是改变，却不够。”秦羽墨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你主动谈清楚，是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裂痕，你不得不去修补。可如果是新的问题呢？如果再出现一个需要你权衡‘情分’和‘原则’的人或事呢？你能保证第一时间就拎清，而不是先想着‘别伤和气’？”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牛皮纸文件夹上，那里面还放着唐悠悠的请柬和照片：“就像你留着这些东西，说是‘念想’，是‘感恩’。可在我看来，这也是一种模糊的边界——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不把它们交给唐悠悠的家人，或者干脆收进旧物箱，而不是放在随时能翻到的地方？”
天宇的指尖微微发颤，他从没想过这个角度。在他看来，留着这些是对过往的尊重，却没意识到，在秦羽墨眼里，这或许是种“未彻底放下”的信号。
“我不是要你否定过去，更不是要你变成一个冷血的人。”秦羽墨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疲惫的坦诚，“我只是想要一份确定。确定在你心里，我是那个不需要权衡、不需要妥协、可以优先被考虑的人。可你的那些‘犹豫’，让我看不到这份确定。”
咖啡馆里的音乐换成了首钢琴曲，调子舒缓，却掩不住两人之间悄然蔓延的沉默。小女孩的笑声还在继续，气球的彩色影子落在地上，像块突兀的补丁。
天宇看着秦羽墨眼底的忧虑，那不是猜忌，是实实在在的恐惧——恐惧重蹈覆辙，恐惧自己交付的真心，再次被对方的“情分”和“犹豫”裹挟。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改变”，太流于表面了。他说的是行为，而她要的是内核；他说的是“我会改”，而她要的是“我信你不会再犯”。
“羽墨，我……”他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语言在根深蒂固的行为模式面前，太无力了。
秦羽墨也没再说话，只是端起空了的咖啡杯，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底。她知道天宇不是故意的，他的善良和重情，曾是吸引她的地方，可这些特质一旦过了度，就变成了刺向关系的钝刀。她想要的，不是让他改变本性，而是让他学会在保护别人的同时，也护住身边的人。
可这个度，太难把握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教一个人“怎样才算不模糊边界”。
挂钟又敲了一下，三点了。秦羽墨拿起包，站起身：“我下午的会该开始了。”
天宇也跟着站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里带着点恳求：“羽墨，再给我点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秦羽墨看着他眼底的急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不是不相信他的诚意，只是过去的阴影太重，让她不敢轻易迈出那一步。
“我需要想想。”她最终说，声音很轻，“不是拒绝，是需要时间消化。”
天宇点点头，没再挽留。他知道，此刻任何强求都是徒劳。
秦羽墨转身走向门口，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为这场未尽的谈话画上一个暂时的句号。走到门口时，她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那些东西，还是收起来吧。”
天宇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外，风铃在她身后叮当作响，像一串无声的叹息。他低头看向桌上的牛皮纸文件夹，忽然觉得那里面装的不是回忆，是压在两人关系上的石头。
咖啡馆里的钢琴曲还在继续，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空了的咖啡杯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天宇坐回椅子上，指尖在文件夹上反复摩挲，心里清楚——这场谈话，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只有一个需要时间去填补的鸿沟，和一份悬而未决的未来。
他知道秦羽墨的顾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知道”和“做到”之间，隔着太多过往的惯性，需要用更多的耐心和行动，一点点去跨越。
窗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过，像在替他无声地焦灼。这场微妙的僵持，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