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少女那空洞悲伤的凝视,以及那句直抵灵魂深处的诘问——“你知道她的真名吗?你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吗?”——如同冰锥,刺入塞拉斯蒂安的心脏,激起惊涛骇浪。
真名?玛拉的真名他自然知晓。但他自己的? “塞拉斯蒂安”这个被赐予的圣子之名?那被遗忘的、属于孤儿院阴影中的本真?还是指……更深层的、与暮光裁决者、与那“平衡基点”相关的存在本质?
就在他心神剧震,试图理解这诡异谜题之际,他怀中昏迷的玛拉,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并非苏醒的征兆,更像是某种深藏在血脉与灵魂深处的本能,被水汽少女的歌谣和那水下的倒影所触动。
她那只未被塞拉斯蒂安握住的手,左手——那只印刻着双重污染印记的手——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几寸。
手背上的印记没有亮起光芒,但那些早已黯淡的粉红糖霜与冰冷乱码的纹路,却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般,微微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混合了极致甜蜜的诱惑与绝对冰冷的虚无的诡异气息,如同呼吸般,从她的印记中逸散出来,飘向那水汽少女和水中央的贝壳。
这丝气息太过微弱,塞拉斯蒂安和落米伊都未能立刻察觉,维里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玛拉的手,但已来不及阻止。
那水汽构成的少女,在接触到这丝诡异气息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整个身影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
她脸上那空洞的悲伤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和厌恶所取代!仿佛看到了比永恒孤寂更可怕的东西!
“呃啊啊啊——!”她发出了一声无声却直接撼动灵魂的尖锐嘶鸣!
整个镜湖水域随之沸腾!不再是平静的悲伤,而是化作了狂暴的惊惧!
轰!!!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整个梦境区域法则本身的排斥力,如同海啸般从水域深处爆发出来,狠狠地冲击在塞拉斯蒂安四人身上!
“不好!”维里克只来得及惊呼一声!
塞拉斯蒂安下意识地将玛拉紧紧护在怀中,落米伊也惊叫着抓住他的手臂!
下一刻,天旋地转!
那枚承载着第二碎片的珍珠贝壳,在这剧烈的排斥力场中,被猛地从水中弹射而出,化作一道流光,恰好击中了塞拉斯蒂安手中的那个信标!
啪!
信标剧烈震动,其上新生的晶体丝线瞬间将贝壳缠绕、包裹、吸收。
第二碎片成功回收!信标的光芒变得明亮了一丝,结构也更加复杂了一分。
但与此同时,那恐怖的排斥力也彻底吞没了他们。
编织之梦的景象在他们眼前疯狂扭曲、拉长、破碎!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厌恶地将他们这些携带“不洁”气息的存在,粗暴地扔出了这片宁静之地!
塞拉斯蒂安只感到一股蛮横的空间力量撕扯着全身,暮光裁决者爆发出强烈的暮光试图稳定,却如同怒海中的扁舟,根本无法抗衡整个梦境位面的排斥。
怀中的玛拉变得异常沉重,落米伊的惊叫被拉长成扭曲的音符,维里克的身影在流光溢彩的通道另一端若隐若现,似乎被不同的空间乱流卷向了他方。
“不!维里克!” 塞拉斯蒂安试图伸手,却抓了个空!
轰隆!!!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塞拉斯蒂安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冰冷的石板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他死死咬着牙,第一反应是确认怀中的玛拉。
玛拉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更加苍白,那丝诡异的平静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涌动。
暮光裁决者上的泉源精粹光芒急促地闪烁了几下,稳定下来,继续维系着她的生机。
“落米伊!”他急忙转头。
落米伊就摔在他不远处,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满脸惊魂未定。
“我们……回来了?”她喘息着,看向四周,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
塞拉斯蒂安也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景象。
高大庄严的穹顶,彩绘玻璃滤下的柔和光线,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熏香气息,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熟悉的圣歌吟唱……
这里……是圣光神庭的某个偏殿回廊?!
他们竟然被直接从罗斯克尔的梦境位面,抛回了圣光神庭?!
那维里克呢?他被卷去了哪里?
还有……塞拉斯蒂安猛地看向手中的信标。信标已经停止了生长,那枚珍珠贝壳完美地融入了其晶体结构之中,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信标此刻正散发着稳定的微光,但其上延伸出的能量细丝,却只剩下一条——那条指向源塔基座、寻找第一碎片的细丝,变得更加清晰明亮。而代表第二碎片的那条细丝,因碎片已回收,已然消失。
至于指向其他可能碎片的细丝,并未出现。是因为距离太远?还是因为……玛拉的状态无法支撑信标感应到更多?
“塞拉斯蒂安大人?落米伊修女?”
一个充满惊讶和迟疑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
两名穿着银白铠甲的圣殿骑士正巡逻至此,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浑身狼狈、带着一个昏迷陌生少女的圣子和修女。
塞拉斯蒂安心念电转,立刻意识到他们必须立刻稳住局面,不能引起恐慌,也不能暴露罗斯克尔的真相。
他强撑着站起来,脸上努力维持着平日里的沉稳(尽管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沉声道:“我们遭遇了空间乱流,刚从一次意外的位面旅行中脱险。这位是重要的幸存者,急需救治。立刻带我们去见教皇陛下,并通知医疗厅准备最高级别的净化与监护!此事关乎重大,严禁外传!”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圣殿骑士虽然满心疑惑,但面对圣子的命令,立刻躬身领命:“是!大人!请随我们来!”
在骑士的护送下,塞拉斯蒂安抱着玛拉,和落米伊快速穿过熟悉的廊道,向着教皇厅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神职人员无不惊愕侧目,但都被圣殿骑士凌厉的眼神逼退。
塞拉斯蒂安的心中却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维里克失踪了,生死未卜。
玛拉状态诡异,急需安眠之泉,但他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如何返回罗斯克尔。
圣庭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教皇奥古斯都会相信他们离奇的经历吗?该如何解释玛拉和信标的存在?
很快,他们来到了教皇厅大门前。
就在守卫通传的片刻,塞拉斯蒂安感到怀中的玛拉,又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一次,她的睫毛颤抖着,那双异色的瞳孔,竟然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左眼的粉红糖晶和右眼的冰冷乱码,光芒黯淡,却不再是完全的沉寂,而是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与一种……仿佛刚刚从无尽噩梦中挣脱的茫然。
她的目光没有聚焦,嘴唇翕动,发出几乎不存在的声音:
“……回……来了……?”
“……不对……这不是……”
“……必须……离开……”
塞拉斯蒂安心头一紧,连忙低声道:“玛拉?你醒了?别怕,我们安全了,这里是圣光神庭……”
听到“圣光神庭”四个字,玛拉那茫然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清晰的抗拒与警惕!
她似乎恢复了一丝力气,猛地挣扎了一下,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不……不能……在这里……”
“……‘它们’……会找来……”
“……会连累……”
“……信标……给我……”
她艰难地抬起那只带着印记的手,想要去抓塞拉斯蒂安手中的信标。
塞拉斯蒂安一愣,下意识地将信标递给她。
玛拉握住信标,那粉红与乱码的晶体似乎与她产生了更强的共鸣。她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却又带着一种异常的清醒。
她深深看了塞拉斯蒂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感激,有担忧,有决绝,还有一丝……深藏的悲伤。
“对不起……”
“……必须……一个人……”
“……去找……‘答案’……”
“……等……”
她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信标按在自己的胸口!
嗡!
信标光芒一闪,竟然瞬间融入了她的身体!与此同时,她左手背上的印记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缕微弱的光芒,一股扭曲的、短距空间波动瞬间将她包裹!
“玛拉!不要!”塞拉斯蒂安惊骇欲绝,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唰!
玛拉的身影就在他怀中,凭空消失了!
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混合着糖霜甜腻与数据冰冷的奇异气息,以及……她最后那句未说完的“等我”,回荡在空气中。
塞拉斯蒂安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怀中空空如也,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落米伊也惊呆了,捂住了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就在这时,教皇厅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教皇那熟悉而威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苍老而睿智的目光扫过狼狈的塞拉斯蒂安和落米伊,扫过空无一物的地面,眉头微微皱起。
“塞拉斯蒂安,我的孩子,”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看来,你们经历了一场……远超预期的旅程。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位需要救治的幸存者呢?还有…… 那位埃德温·莫雷尔何在?”
塞拉斯蒂安缓缓抬起头,看着教皇那深邃的眼睛,心中一片混乱与冰凉。
玛拉独自离去,带着所有的秘密和危险。
维里克失散在空间乱流之中。
只剩下他和落米伊,面对着圣庭的审视,以及一个不知该如何讲述的、充满了“窃贼”、“失败者”、“守墓人”和“窃影”的惊天真相……
他的回归之路,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荆棘与迷雾。
而此刻,在遥远大陆的另一端,一座完全由齿轮、蒸汽管道、金属高塔与闪烁晶石灯构成的宏伟都市——机械之都斯辛尔——的某个肮脏狭窄的后巷垃圾堆里。
空间一阵扭曲,一个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身影从中跌出,重重砸在废弃的金属零件和油污之中。
正是维里克。
他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睛,模糊的视线中,看到几个穿着油腻工装裤、身上镶嵌着劣质金属义肢的流浪汉,正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
“啧……看样子是个倒霉的阔佬……身上说不定有好货……”
维里克心中暗骂一声,试图调动力量,却发现自己不仅伤势沉重,连周围的空间法则都变得极其滞涩,仿佛被某种庞大的机械能量场所压制。
机械之都斯辛尔……他居然被扔到了这个排斥一切“非理性”魔法、崇尚钢铁与蒸汽的地方?
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而在未知的、远离圣光神庭的某个阴暗角落。
玛拉的身影从虚空中跌出,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
信标融入她的身体后,暂时压制了那诡异的平静,但两股冲突的力量似乎有再次苏醒的迹象。
她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异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她必须去找到“答案”,必须弄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以及……那座“源塔”真正的秘密。
她的孤独之旅,已然启程。
三线离散,前路未卜。
罗斯克尔的阴影与源塔的遗产,正悄然将他们的命运引向更加波澜壮阔又危机四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