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水井旁,清冽的井水冲刷着手背,带走了一丝血腥气和街头的尘气。
叶蓁蓁看着萧衍用冷水敷着手腕,那里的皮肤因为格挡木棍,已经微微泛红。他的动作很随意,仿佛那只是不小心蹭到的一点污渍。
“你的手没事吧?”她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无妨,皮外伤。”萧衍摇了摇头,目光却落在她的身上,“倒是你,那瓶药粉,下次不可再轻易使用了。今日是运气好,若是遇上真正的练家子,近身之后,你没有还手之力。
他的话语里,是纯粹的担忧,不带任何责备。
叶蓁蓁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我知道。只是,我也不想永远只躲在你身后。”两人沉默了片刻,气氛在静谧的后院里发酵。
“王金福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萧衍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眼神恢复了惯常的深邃,“他这次吃了大亏,必然会去向他那个主簿姐夫哭诉。我们借陈虎的名头,只能唬住他一时,一旦他们去求证,谎言便会不攻自破。’
叶蓁蓁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狐假虎威,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就像是踩在钢丝上,看似平稳,实则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
“我们需要一个真正的靠山。”叶蓁蓁轻声道,“或者说,我们需要让自己,成为别人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如何成为?在石鼓县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光有钱和武力还不够。他们需要一个合法的、能立足于阳光之下的身份。
正思忖间,一阵浓郁的药香从旁边的厢房里飘了出来。叶蓁蓁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徐伯正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刀,正在处理一株通体乌黑的药材。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迟缓,但每一刀下去,都精准地剔除了药材上细如牛毛的杂须,保留了最核心的药性部分。
这种处理手法,叶蓁蓁只在现代中医药学的精细化操作视频里见过,对刀工和药理的理解要求极高。寻常药铺的伙计,只会简单的切片、晾晒,根本做不到如此精妙。
她的心念微微一动。
“徐伯,您处理的这株,可是乌头?”叶蓁蓁走了过去,轻声问道。
徐伯眼皮都没抬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乌头有剧毒,但若是炮制得当,便是治疗风寒湿痹、祛风止痛的良药。”叶蓁蓁继续道,“我看您用的是‘去皮尖,劈破,用甘草、黑豆、生姜汁浸泡’的古法,但您每一刀都避开了它的侧根神经节,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留其镇痛的效用,同时降低心脏毒性吧?
她这话一说完,徐伯那握着银刀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半眯着的浑浊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锐利的光芒。他审视着叶蓁蓁,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你……也懂医?”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含混,而是带着几分沙哑的清晰。
“略懂一些皮毛。”叶蓁蓁谦虚地回答。
她没有说谎,她的现代医学知识,在这个时代,确实只能算是“略懂”,因为理论体系完全不同。但正是这种不同,让她能看到许多这个时代的医者无法察觉的细节。
徐伯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没再说话,又重新低下头去处理药材。但叶蓁蓁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已经不一样了。就在这时,药铺的前堂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声。
“徐伯!徐神医!求求您救救我儿子!求求您了!
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妇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后院,身后还跟着两个汉子,七手八脚地抬着一个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那孩子双目紧闭,嘴唇发紫,面色青灰,浑身不时地抽搐一下,眼看就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县里所有的大夫都看过了,都说….都说没救了!”妇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徐伯面前,涕泪横流,“我听人说,只有您这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求您大发慈悲!”
徐伯放下手中的药材,缓缓站起身,走到门板前。他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伸手探了探男孩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是中了蛇毒。”徐伯沉声道,“而且,不是普通的蛇。
“对!对!”那妇人连忙道,“是在后山被一条身上有方格斑纹的小蛇咬的,咬的时候不疼,半个时辰后,孩子就····就成这样了!”
有方格斑纹·…
叶蓁蓁心中一凛,一个名字瞬间跳了出来:银环蛇!
这种蛇的毒是神经毒素,发作时几乎没有痛感,一旦毒素蔓延,便会直接麻痹呼吸中枢,导致窒息死亡。古代的疗法多以排毒、清热为主,对这种神经毒素,效果微乎其微。
果然,徐伯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毒已攻心,侵入脏腑,脉象细微欲绝。晚了,准备后事吧。”
他这话,不是冷酷,而是一个医者最无奈的判断。不!不会的!”那妇人闻言,如遭雷击,当场瘫软在地,放声痛哭。
萧行看着那孩子青紫的面容,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
而叶蓁-蓁,却在这一刻,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说道:“或许……还有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萧衍有些惊讶,而徐伯的眼神,则是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与审视。
叶蓁蓁没有理会旁人,她径直蹲下身,迅速检查男孩的伤口。伤口在脚踝处,只有两个极细的针眼,周围没有明显的红肿,这是神经毒的典型特征。
她抬起头,看向徐伯,语速极快地说道:“徐伯,这不是毒已攻心,是伪死之兆!”“伪死?”徐伯的眉毛猛地一挑。
“对。”叶蓁蓁斩钉截铁,“此蛇之毒,不伤血肉,而闭经络,锁神魂。它会率先阻断四肢与躯干的感知,让毒素无法通过常规循环被察觉,继而麻痹喉舌,令人无法呼吸,看上去与死亡无异。但此刻,他的心脉虽弱,却未曾断绝!若能以金针刺其’人中’、‘百会’二穴,强开神庭,再以大剂量白芷’、“雄黄’辅以“独活,内服外敷,或可逼出毒素,换回一线生机!”
她这一番话,如同一连串的惊雷,在小小的院子里炸响。
那妇人早已听得呆了,而萧衍眼中则满是异彩。
徐伯的身体,却是猛地一震!
他死死地盯着叶蓁蓁,眼神中是翻江倒海般的震惊。
“闭经络,锁神魂”、“强开神庭”.………这些词汇,他只在一本早已失传的、孤本中的孤本《素问灵枢·异症篇》里见过!那是连宫廷太医院都未必知晓的秘辛!
而“白芷”、“雄黄”是常规解蛇毒之药,但加入“独活”,却是以毒攻毒的险招,药理霸道至极,非对药性有入微理解之人,绝不敢用!
眼前这个小姑娘,她到底是谁?
“你……”徐伯的声音都有些干涩了,“你过来,给我搭手!”
他不再是那个慵懒的老人,而像是一柄尘封已久的宝剑.骤然出鞘,锋芒毕露!
他一把推开厢房的门,对那两个汉子吼道:“把人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