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声远方传来的、带着特定节奏的口哨，仿佛是死神在调整套在他们脖颈上的绞索，每一次响起，都让空气收紧一分。
“我们得马上走。”
萧衍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他挣扎着，想要从石壁上站起来。
“现在走？天这么黑，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万一撞到他们手里怎么办？”刘氏刚刚压下去的恐惧，再次被勾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待在这里，才是等死。”萧衍的目光扫过众人，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他们正在收缩一个巨大的包围圈。黑夜给了我们唯一的掩护，趁着他们的圈子还没有完全合拢，我们必须从缝隙里钻出去。等到天亮，在猎犬和他们的眼睛底下，我们插翅难飞。”
他的话语冷静而清晰，将残酷的现实剖析得淋漓尽致。
叶蓁蓁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再次将萧衍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他的身体滚烫得吓人，隔着薄薄的衣衫，那股热度仿佛要灼伤她的皮肤。
她知道，他在发烧，伤口感染加上失血过多，他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爹，娘，跟上。”叶蓁蓁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力量。
叶明远咬了咬牙，拉起还在发抖的妻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现在这个家，做主的已经是这个平日里看似柔弱的女儿了。
四人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那道狭窄的石缝，重新融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老林。
夜里的山林，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脚下是厚厚的、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腐叶，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稍有不慎就会陷进去。交错的树根和藤蔓，像是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绊倒他们。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与远处偶尔传来的夜枭啼鸣混杂在一起，让这片黑暗显得更加诡谲而可怖。
叶蓁蓁几乎是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用来支撑萧衍。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男人在凭借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强撑着不倒下。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沉重的喘息声被他死死地压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声细微的闷哼。
“啊！”
走在最后的刘氏，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一声短促的惊呼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闭嘴！”
叶蓁蓁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身，一把捂住了母亲的嘴，眼神凌厉如刀。
就在她动作的同一瞬间，不远处，一声低沉的犬吠遥遥传来，仿佛是在回应刘氏的惊叫。
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叶明远也吓得魂飞魄散，他赶紧扶起妻子，用眼神严厉地制止她再发出任何声音。刘氏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吓得浑身哆嗦，拼命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再发出一丝声响。
万幸，那犬吠声只是响了一下，便没有了后续。或许是距离太远，或许是夜风干扰，他们并没有被发现。
但这次的惊险，像一记警钟，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叶蓁蓁松开手，没有半句安慰，只是冷冷地看了母亲一眼，便转过身，继续扶着萧衍，更加小心地向前行进。
她的冷静，或者说冷酷，让萧衍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这个女孩的成长速度，快得令人心惊。从最初在河边救他时那个善良柔软的农家少女，到此刻这个在绝境中果决坚毅的同伴，仿佛是两个人。
又不知走了多久，萧衍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停……停一下……”他终于支撑不住，靠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上，身体缓缓滑落。
叶蓁-蓁立刻跟着蹲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以减轻他伤口的压力。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微弱。
“喝点水。”她拧开水囊，递到他嘴边。
萧衍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滚烫的喉咙得到一丝缓解。他闭上眼，似乎在积攒着所剩无几的力气。
“你的药……很管用。”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厉害。
叶蓁蓁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是那个老郎中教的方子，说是祖传的。”
“是吗？”萧衍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我从未见过，能让军中利器造成的伤口，如此迅速止血的草药。”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了叶蓁-蓁的心湖。
他在怀疑她。
从那块肉干，到这神奇的“草药”，再到她冷静得不像一个普通农家女的表现，桩桩件件，都充满了破绽。
叶蓁蓁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帮他整理了一下包扎伤口的布条。
“你不必担心，”萧衍似乎看穿了她的戒备，缓缓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每个人都有秘密。现在，我们只需要知道，我们是盟友。”
他的坦诚，让叶蓁蓁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动了一分。
她点了点头，低声道：“休息一下，我们还要继续走。”
就在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他们侧后方的林子里传来，伴随着几句压低了的、模糊不清的交谈声。
是追兵！他们竟然离得如此之近！
四个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叶蓁-蓁一把将父母拉到树后，四个人紧紧地挤在一起，利用巨大的树干，遮挡住自己的身形。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在树影间晃动，将他们藏身的这片区域，映照得明明灭灭。
叶蓁蓁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传来的，火把燃烧时松油的味道。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萧衍，却发现他正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决绝的警告。他用口型，无声地对她说了一个字。
“跑。”
他的意思是，如果被发现，让她不要管他，自己带着父母跑。
叶蓁蓁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她用力地摇了摇头，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脚步声在离他们不到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头儿，这边没发现什么踪迹。”一个粗嘎的声音说道。
“那条狗刚才明明是朝着这边叫的。仔细搜！连石头缝都给我扒开看！”另一个阴冷的声音命令道。
完了！
叶蓁蓁的脑中，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这时，山林的更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嚎叫！
那声音，尖锐而悠长，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什么声音？”追兵们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听着……像是山里的野狼……”
“管他什么东西！先找到那小子要紧！走，去那边看看！”
那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脚步声和火光，开始朝着嚎叫声传来的方向，渐渐远去。
直到那片光亮彻底消失在林海深处，叶蓁蓁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她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是山里的野兽，救了他们一命。
她转头看向萧衍，却见他正皱着眉，侧耳倾听着，脸色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变得更加凝重。
“怎么了？”叶蓁-蓁不解地问。
萧衍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困惑。
“刚才那声音……不像是狼。”
他顿了顿，抬起眼，看向那片幽深无尽的黑暗，一字一句地说道：“倒更像是，人在模仿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