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得很好。
这五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叶蓁蓁混乱滚烫的思绪里，让她浑身一激灵。
这不是一句温和的安慰，更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对自己麾下新兵第一次染血后的冷酷评判。
肯定，却不带丝毫温度。
叶蓁蓁扶着石壁，慢慢地直起身子。她没有回头，只是用沾满血污的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脸，那股强烈的恶心感才稍稍被压下去一些。
她做得很好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斧刃砍入骨肉的触感，和生命在她手中终结的重量，会像一场噩梦，在未来的无数个深夜里，反复折磨着她。
刘氏还在抱着她无声地哭泣，叶明远则丢掉了手里烧焦的木棍，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看着洞口的尸体，眼神空洞，显然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们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一辈子连只鸡都很少杀，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们。
这个认知，像一把利剑，刺破了叶蓁蓁心头的脆弱和恐惧，让她不得不强行冷静下来。
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声音沙哑得厉害：“娘，我没事。别怕，都过去了。”
她推开母亲的怀抱，走到父亲身边，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爹，我们得把这里收拾一下。血腥味太重，会引来野兽。”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镇定，仿佛刚才那个崩溃呕吐的人不是她。
叶明远茫然地看着女儿，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上沾着别人的血，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沉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他的女儿，好像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也变得让他有些陌生。
“……好。”他最终点了点头，捡起了地上的斧子。
接下来的场面，是言语无法形容的压抑。
叶蓁蓁没有让父母动手，她一个人，沉默地将那三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拖到了山洞外面的密林里。每一次拖拽，都像是对她灵魂的一次凌迟。
叶明远则默默地用土，一遍遍地掩盖着洞口和洞内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久久无法散去。
做完这一切，叶蓁蓁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回到洞里，走到火堆旁，想找点水喝，却看到那堆火，不知何时又被重新燃了起来。
萧衍就坐在火堆旁，火光映着他苍白的侧脸，明暗不定。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走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的伤……”叶蓁蓁看着他，终于问出了声。
刚才那番指挥和震慑，必然牵动了他的伤势。
“无妨。”萧衍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叶蓁蓁注意到，他靠着石壁的肩膀，在微微颤抖，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叶蓁蓁沉默了片刻，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拿出了仅剩的一点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她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
“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萧衍没有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当叶蓁蓁解开他肩上被血浸透的布条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此刻皮肉翻卷，血肉模糊，显然是刚才强行用力导致了二次撕裂。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伤口，上药，然后用新的布条，一圈一圈地仔细缠好。
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一片剪影，掩盖了她眼中所有的情绪。
山洞里很安静，只听得到火堆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为什么？”
在包扎快要完成时，叶蓁蓁忽然轻声开口。
“为什么是我？”她问，“你明明比我更懂得如何杀人，刚才那种情况，如果你出手，会比我做得更好。”
这是一个盘旋在她心底的疑问。他明明有能力，却选择在后面指挥，将她这么一个弱女子推到最前面。
萧衍的目光，落在她缠绕着布条的、那双还在微微发颤的手上。
“因为我若出手，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我的伤，不允许我做太大的动作。而且……”
他顿了顿，抬眸直视着她的眼睛，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而且，我需要知道，我的盟友，有没有与我并肩而行的资格。躲在别人身后，是活不久的。”
盟友？
叶蓁蓁的心猛地一跳。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分量重得惊人。它代表的不是简单的互助，而是一种捆绑，一种在刀光剑影中，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信任。
“你就不怕我搞砸了，害死我们所有人？”叶蓁蓁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继续打着结。
“你不会。”萧衍的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从你决定救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和你爹娘不一样。你很聪明，也很冷静，你缺的，只是一点狠心。现在，你不缺了。”
他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所有的伪装。
叶蓁-蓁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在他面前，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透明人，所有的心思和秘密，都无所遁形。
“这里不能再待了。”她打好了最后一个结，站起身，拉开了与他的距离，“逃走的那些土匪，一定会回来，或者……会带来更多的人。”
“不错。”萧衍赞许地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她的情醒，“最迟天亮之前，我们必须离开。”
离开？
叶明远和刘氏闻言，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走？我们还能去哪儿啊？”刘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深山老林的，到处都是野兽，外面还有土匪……”
这个山洞，虽然简陋，却是他们连日来唯一的安身之所。如今，这最后的避风港，也成了绝地。
“不走，就是等死。”萧衍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却看向叶蓁-蓁，“你的意思呢？是留在这里，等着他们找上门来，还是跟我一起，去闯一条活路？”
这已经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选择。
一个关于生与死的选择。
叶蓁蓁看着角落里惊惶无措的父母，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却又能在绝境中给人指明方向的男人。
她还有得选吗？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父母身边，握住他们冰冷的手。
“爹，娘，我们必须走。”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留在这里，我们都会死。走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相信我。”
或许是女儿今晚展现出的狠厉与果决震慑住了他们，又或许是“死”这个字太过沉重，叶明远和刘氏对视了一眼，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决定做出，山洞里的气氛反而不再那么凝重。
在叶蓁蓁的安排下，一家人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一些破旧的衣物和那把救了他们命的斧子。
叶蓁蓁将剩下的食物，用布包好，背在身上。
当一切准备就绪，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萧衍在叶明远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叶蓁蓁走过去，将火堆里最后一根燃烧的木柴，踩灭在脚下。
随着火光的熄灭，山洞，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们站在洞口，望着外面被晨雾笼罩的、危机四伏的山林，前路漫漫，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