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鹿瘿陶城,愁云惨雾。
袁绍形容枯槁,靠在病榻上,看着田丰呈上的由董承的人冒险穿越战区送达密诏誊本。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那些血字,先是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如同溺水者看到稻草,但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咳咳……诛吕布……咳咳咳……没想到天下大乱,让吕布这种东西都成气候了啊!”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沮授在一旁,眉头紧锁:
“主公,此诏……心意虽诚,然……远水难救近火。
公孙瓒大军压境,豪强叛乱未平,黑山于毒、眭固貌合神离……我等自顾不暇,焉有余力南下邺城?”
袁绍喘息着,无力地挥挥手,声音虚弱而疲惫:
“呵呵……难得朝廷还能记得我袁本初……回……回信董车骑……绍……绍有心报国,
然……然身陷重围,
兵微将寡……唯……唯盼王师速至……解……解巨鹿之困……绍……绍必率众以迎……”
一封充满无奈和推诿的回信,被小心翼翼地送出瘿陶。
袁绍闭上眼睛,两行浊泪无声滑落。
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以汉臣身份接到的天子诏命了。
而且他何曾不想把吕布碎尸万段,只是如今实力不足,形势也不允许啊!
常山郡府内,韩馥接到密诏誊本时,惊得差点从坐席上滑下来:
“这……这……吕布贼子太胆大包天了!
无君无父之辈……可惜我如今实力不足……如之奈何。
只是……如今这联盟还能存在吗?”
“来人,烧了它!”
他命令身边的心腹长史耿武。
耿武还算镇定,连忙劝阻:
“主公不可!此乃天子血诏!烧之不祥,亦恐留人口实!”
韩馥无奈,只能把它放进密室里。
黑山军大寨。
张燕看着手中那份辗转送达、字迹都有些模糊的密诏誊本,黝黑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露出一口黄牙。
“嘿嘿,小皇帝急了?吕布那厮确实不是东西。”
他随手将诏书丢给旁边的于毒,
“看看,裂土封侯呢!好大的饼!”
黑山众贼传看一番,各个都哄笑起来,眼中多是戏谑和贪婪,却无半分对朝廷的敬畏。
“大哥,咱们怎么办?掺和一把?”
白绕舔着嘴唇问。
张燕眯着眼,掂量着手中的酒碗:
“掺和?
拿什么掺和?
咱们兄弟的脑袋去填吕布的方天画戟?
还是去撞刘复的铜墙铁壁?”
他冷笑一声,
“让董承和吕布他们狗咬狗去!
这诏书嘛……留着。
万一将来吕布倒了,或者需要个名分……这不就是咱们兄弟的进身之阶?
告诉送信的人,就说……俺张燕知道了,深感陛下厚恩,必……伺机而动!”
一句空泛的承诺,将使者打发走。
张燕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乱世生存之道,首在审时度势,火中取栗?
那是蠢货干的事。
邺城。
温侯府书房。
烛火通明,映照着方天画戟冰冷的寒芒。
吕布正用一块细软的麂皮,专注而缓慢地擦拭着戟刃,动作轻柔如同抚慰情人。
陈宫步履匆匆而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惶。
“主公!大事不好!”
吕布手中动作未停,头也未抬,只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
“嗯?公台慌里慌张昂的,成何体统?”
陈宫快步上前,将一卷誊写在普通麻纸上的文书双手奉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
“董承老贼……密谋造反!
已有确凿证据!
此乃其联络外将、蛊惑公卿,欲行刺主公的‘衣带诏’副本!
名单尽在于此!”
他刻意强调了“副本”和“名单”。
吕布擦拭画戟的手终于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如猛虎般的眸子射向陈宫手中的纸张,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他放下麂皮,接过那卷纸,展开。目光扫过那模仿天子口吻、充满杀伐之气的文字,最终定格在那一连串的名字上:
杨奉、韩暹、朱儁、种辑、吴硕、王子服……甚至还有一些他意想不到的公卿名字。
寂静。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吕布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一股肉眼可见的、狂暴的赤红从脖颈迅速蔓延到额头,
握住纸张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
“好……好个董承!”
吕布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嘶哑,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和嗜血的杀意,
“好个刘协小儿!吾待尔等不薄!竟敢……竟敢如此!”
“主公息怒!”
陈宫急忙劝谏,试图拉住这头即将暴走的凶兽,
“此虽为副本,然事态重大!
董承乃长安逃出来的老臣,牵连甚广!
当务之急是立刻暗中控制所有名单上之人,详加审讯,拿到铁证,再……”
“证据?”
吕布猛地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彻底打断了陈宫的话。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他一把抓起倚在案边的方天画戟,沉重的戟杆在他手中轻若无物,戟尖直指门外沉沉的夜空,寒光四射,杀气盈室!
“吾戟便是证据!”
吕布的咆哮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何须审讯?
今夜,便是董承老贼满门授首之时!
来人!!!”
随着吕布的怒吼,沉重的书房门被轰然推开。
早已在门外按刀肃立、杀气腾腾的亲卫统领魏续、宋宪等人齐声应诺:
“末将在!”
“点齐甲士!随吾踏平董府!鸡犬不留!”
吕布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人类情感。
“诺!”
凶悍的并州甲士齐声应和,甲叶碰撞之声如同死神的丧钟。
陈宫脸色煞白,还想再劝:
“主公!不可操切啊!恐失人心……”
“滚开!”
吕布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陈宫,提着方天画戟,大步流星地冲出书房,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狂舞,如同燃烧的复仇之火。
是夜,邺城注定被血色浸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