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治勃然大怒,猛地站起,牵动伤口也顾不得:
“顾元叹!你还有脸指责我?
若非你信誓旦旦言魏王在广陵只有数千亲卫,防备松懈,我等岂会倾巢而出?
你的细作是聋了还是瞎了?
那江中的火船,滩涂的爆雷,城头的霹雳炮,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
他环视众人,尤其是闭目的陆康,
“还有!
若非某些人首鼠两端,临阵犹疑,未能及时策应,前锋何至于孤立无援,被典韦那凶神屠戮殆尽!”
陆康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而冰冷:
“轻敌冒进?情报失误?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早知刘复……早知魏王如此可怖,孙伯符如此冷漠。”
他刻意加重了“冷漠”二字,
“当初就该逼着让孙伯符拿个主意!
逼着他参加!
至少……如此作为不会容他坐视我等全军覆没,连个援兵的影子都看不到!”
此言一出,矛头直指坐镇后方、袖手旁观的孙策。
虞翻阴恻恻地接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孙伯符?指望他?呵!
他身边那位号称算无遗策的周郎,可是‘后门’连中两箭的人物!
一次是纪灵,这次不知又是哪位神射手的杰作?
这等‘运道’,怕是晦气冲天,沾之即败!
我等此番之祸,焉知不是被这‘晦气’所累?”
恶毒的嘲讽,将矛头引向了在家养伤,成为众人心中迁怒对象的周瑜。
厅堂内,昔日同气连枝的四姓巨头,此刻互相攻讦,推诿责任,怨毒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
裂痕已非暗流,江东士族联盟仿佛随时会就此崩塌。
秣陵,孙策府邸。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内室。
周瑜脸色苍白,趴在锦榻之上,后臀处包裹着厚厚的白布,隐隐透出血迹。
此次再次中箭,特别是中箭后乱军中跟随部属撤退,没及时处理,流血过多,加上旧伤口崩裂,不仅伤势严重,更添几分痛楚与屈辱。
“砰!”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孙策一身煞气大步闯入,甲胄未卸,猩红的披风上还沾着江岸的泥点。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榻上的周瑜,胸膛剧烈起伏,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周瑜!这就是你给吾献的‘驱虎吞狼’、‘坐收渔利’的良策?”
他猛地将一份染血的战报掷在周瑜榻前,纸张散开,上面是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和四姓声泪俱下的控诉。
“五万!整整五万江东子弟!
葬身广陵滩涂!朱治、顾雍被俘,颜面扫地!如今四姓归来,视吾如仇寇!
整个江东都在骂吾见死不救,骂孤是懦夫!
骂你周郎是……是‘后门洞开’的扫把星!”
“公瑾!”
孙策的声音近乎咆哮,带着被背叛的痛楚和滔天的怒火,
“吾信你!
把江东的未来赌在你的奇谋上!
结果呢?四姓实力大损不假,可吾的威望呢?江东的人心呢?
也一并被刘复那老狐狸踩在脚下碾碎了!
这就是你给吾的‘渔利’之策?”
他提到“后门洞开”时,语气中的嫌恶与迁怒毫不掩饰,像一把盐狠狠撒在周瑜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周瑜趴在榻上,身体因愤怒和剧痛而微微颤抖。
他艰难地侧过头,迎向孙策喷火的目光,
俊美的脸庞因失血和屈辱而更显苍白,但那双凤目中的光芒却如往常一样耀眼:
“伯符!成大事者,岂能……斤斤计较一城一地、一时之得失?”
他喘息着,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
“四姓跋扈,尾大不掉,乃江东痼疾!
此役虽惨,然其私兵主力尽丧,元气大伤,再也无力掣肘于你!
此乃……剜去腐肉之痛!”
他强撑着,手指用力抓住锦褥,指节发白:
“至于人心?威望?
刘复放归朱治等人,其心可诛!就是要让江东内乱!
你若此刻因小愤而乱大谋,因四姓之怨而方寸大乱,才是真正中了刘复下怀!
当务之急,是借四姓虚弱、人心惶惶之机,以雷霆手段整肃内部,收拢兵权,安抚寒门,巩固根基!
而非在此……向我宣泄无谓之怒!”
周瑜的话语如冰锥,刺向孙策狂怒的火焰。
孙策死死盯着周瑜,看着他苍白的脸、紧抿的唇和眼中不屈的锐利,胸膛剧烈起伏,却一时语塞。
他知道周瑜所言在理,可那五万条性命和铺天盖地的指责,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内室陷入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药汤的气味。
陈留王城,郭嘉斜倚在暖阁的软榻上,手中摩挲着温润的酒葫芦,
听着信使详细禀报广陵之战的细节及后续江东乱象。
他脸上泛起一丝慵懒又洞悉一切的笑意。
“好……好棋啊主公。”
郭嘉拔开塞子,抿了一口酒,辛辣入喉,眼神却愈发清亮,
“放归四姓,此乃绝户计中的点睛之笔。
孙策小儿,此刻怕是如坐针毡,里外不是人了。”
他晃着酒葫芦,对着虚空仿佛在给刘复献策:
“四姓经此一败,如同被拔了牙、断了爪的老虎,空余咆哮。
他们对孙策,是怨;孙策对他们,是忌;他们彼此之间,是恨。
这怨、忌、恨,如同三把毒火,足可将江东烧得千疮百孔。”
“孙策想收权?
四姓岂会甘心引颈就戮?必作困兽之斗!周瑜想整顿?
威望大损,旧伤未愈,拿什么去压服那些惊弓之鸟般的豪强?
刘表?山越?哼,自顾不暇,焉有余力插手江东这锅沸粥?”
郭嘉眼中闪烁着智者的冷光:
“主公只需稳坐江北,看这出大戏。
一面屯田养民,精练水师,铸造更多的‘霹雳’;一面可遣能言之士,暗中联络江东那些饱受四姓欺压的中小世家、寒门才俊,
许以新政之利……待其内斗至筋疲力尽,两败俱伤……”
他举起酒葫芦,对着南方的方向遥遥一敬,笑容带着一丝醉意,更带着掌控全局的冷酷:
“届时,我大魏王师渡江,便不是攻城略地,而是……吊民伐罪,收拾残局,水到渠成矣!
这江东贫瘠之地,终将会在我新政铁犁下,变成一片肥沃的良田!”
广陵城墙上,旌旗猎猎。
刘复独立城头,再次远眺烟波浩渺的江南。身后是忙碌的军民,
修复着战火痕迹,加固着巍峨的江防棱堡。空气中硝烟味尚未散尽,但生机已然勃发。
太史慈侍立一旁,看着主公沉静的侧影,心中再无半分疑虑。
他仿佛已看到,对岸的秣陵城中,猜忌的阴云如何笼罩着孙策与周瑜;
吴郡的深宅内,四姓家主如何咬牙切齿地互相算计;
江东的田野阡陌间,失败的阴影和流言的毒蔓如何侵蚀着人心。
“主公,”
太史慈低声道,
“江南风起,这乱局……会持续多久?”
刘复没有回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更远的未来。
他的声音平静而充满力量,如同脚下坚实的大地:
“乱吧,乱得越狠越好。
这些蛀虫在厮杀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新的种子才能在最肥沃的土地上,破土而出,迎向真正的阳光。”
他微微抬手,指向对岸,也指向脚下这片正在被新政重塑的土地:
“而我们,只需铸好犁,磨利剑,静待……时机,那时,
才是大江东去,涤荡乾坤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