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强和刘政军在村里转了大半圈,问了几处工地,得到的回复与周景生所说的情况是一致的。
两人只好离开河心村,到五公里外的度假山庄问一问。
两人走了大半个小时,流了一身的臭汗,却怎么也找不到度假山庄的工地。还是永强的脑子转得快,看见一辆运水泥的东风车往南边去,就果断地带着政军跟了过去,又走了小半个小时,才找到工地。
工地不小,但掩藏在群山中,还不好发现。
永强看见工地门口坐着一个年轻的保安,就掏出香烟,带着政军走了过去。他堆起笑容,把烟递过去,客气地问:“老乡,请问这里需要小工吗?”
不曾想,保安直接喝道:“谁跟你是老乡?滚!”
永强和政军都懵了。
保安直接操起一根木棍,威胁道:“你再不滚,老子就当你是来偷东西的!”
永强选择了忍气吞声,拉着政军乖乖地走开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使得他的心情很是糟糕——他就是想找一份工,却受到了这样的羞辱。要是在凤来县,有人敢这样羞辱他,他早就一耳光甩过去了,还需要忍气吞声?不过,这不是凤来县,他分得清情况,他要真敢一耳光甩过去,八成现在他和政军都被打趴在地了。
他早就听景生说过这边的一些情况,知道自己不能随便惹事,也就拍拍同样很是生气的政军,再把手里的香烟递了过去。
如此看来,他们是白跑这一趟了。
也罢,要么现在就打道回府,要么再到处去转转。
就在永强犹豫之际,一个浓妆艳抹的大屁股女人,正踩着高跟鞋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个女人露胸、露肚子、露大腿,暴露程度是永强和政军从未见识过的,白花花的肉也晃花了两人的眼睛,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张着嘴巴,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些肉。
女子张开涂着口红的嘴,放浪地说:“两位大哥,要不要小妹陪你们玩一玩?”
永强猜想他们这是遇见了传言中的“小姐”了。刚好景生提起过,地点就在度假山庄工地附近,看来是没错了。只不过,永强可不敢有什么歪心思,只能悄悄地咽了一口口水,再偷偷地瞄一眼那白花花的肉。
“两位大哥是哪里人呢?老婆不在身边吧?要不,跟小妹回去,价钱都好商量……”
永强再次咽了一口口水,嘴里讷讷地说:“没、没钱……”
“臭流氓,没钱还看得那么起劲!滚!”女子怒骂了一句,气呼呼地走了。
翻脸比翻书还快!
永强目送她走远,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却发现政军也是一样的表情。
两人看着对方,最后尴尬地笑了笑,各自低头抽着烟。
就在一支烟抽了一半的时候,永强决定还是不出去转了,毕竟这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要是迷路了,派出所都不知道在哪里。
他也不能太专断,还得问问政军的意思,就说:“要不,我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政军直接一巴掌拍在他的胳膊上,激动地说:“永强,丽凤是我的亲表妹,你可不能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直接回去,你瞎想什么呢?”
永强忍不住也给了政军一巴掌……
这一趟来回十来公里,加上在河心村里转的大半个圈,永强和政军不仅什么也没有得到,倒是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已经到饭点了,工厂里上班的人陆陆续续下班了。相比之下,这些打工者的衣服倒还干净整洁一些,不像是工地上的工人,一身衣服肮肮脏脏、破破烂烂的。肮脏破烂和干净整洁之间,工资相差了一小半,也算是一份付出、一份收获吧。
很多工厂都没有包伙食,所以菜市场开始热闹起来。河心村本来是没有菜市场的,随着外来人口的增多,凤来籍的菜农就开始聚在此处卖菜,不久吸引来了屠户,支档卖起了猪肉。随后,菜农自己养的鸡鸭成群了,连同鱼塘里捞出来的鱼,一起出现在这里,也就变成了一个菜市场,就连本地人也要把自己吃不完的青菜拿一些来卖。
外来人口的增多,也包含了学生,特别是的凤来籍的学生,有二三十个,小学的教室不够用了,也只好重新选址建一所新的小学。政府和港商出了一些资金,村里划了一片最为平整的土地出来,就在菜市场对面,目前主体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周景生承包的就是小学教学楼的装修。
永强和政军走进菜市场。
菜市场里人头攒动,小学的工地也是人进人出。
永强看见在一处作业面上,一个夹着皮包、带着墨镜、梳着大背头、又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一边对着作业面指指点点,一边对着身边的一个的精瘦男子大喊大叫,估计是在骂人。这让永强想起了之前自己也差不多是这一个样子——差不多的大背头、差不多的大肚子、差不多的举止和神情。
他猜得出,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应该是大包工头,周景生估计就是包此人的活干……
沿着坑坑洼洼的马路,永强和政军走上一道缓坡,草丛里突然窜出几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猴孩子,把两人吓了一大跳。这几个猴孩子很是大胆,冲过来直接就掏两人的裤兜,掏了半天只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直接给扔地上,转身又钻进了草丛里。这几个猴孩子就住在附近,家里的大人都忙着挣钱,哪有时间再来管教他们,他们也就变成了散养的,而且一个个的胆子都大得很,别说是掏人家的裤兜了,还经常偷偷地钻到别人家的木寮里,专挑吃喝的东西下手。附近的人看不惯,怎奈这些猴孩子的父母,不是蛮横、就是泼辣,要是惹上他们,保准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即使是看不惯,只要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附近的人也只好选择了忍气吞声。
政军骂了一句“夭寿仔”。
永强弯腰捡起香烟和打火机,起身的时候,拿着扁担、浑身是灰的四川男人正好走到这里。
两个多月前,他找四川男人借过一次醋,虽然没有还“球”回去,但也算是因此相识了,见面都能打个招呼。他看着四川男人手里的扁担,还有身上的灰,一下子就猜到四川男人是挑水泥去了。
他和政军不是在找下家吗?这都找了整整一个上午,就换回来两句“滚”,那还不如问问四川男人,看他那边还需不需要人手。
想到这里,叶永强急忙掏出一支烟来,客气地问:“老乡,你这是在哪里做工呢?”
四川男人接过烟,但直接别再耳朵上,回答说:“后山上的水库要垮球咯,村里正组织人手,往上挑洋灰!日他先人,这一天把老子累得要死球,也不管个午饭……”
这一口一个“球”的,永强真想管这个四川男人叫“老球”!但现在他是有求于人,肯定不敢这样叫,而是热情地拿出打火机,要给“老球”点烟。
老球(姑且先这样叫吧)却推开他的手,说:“满嘴都是洋灰,抽个球……”
永强忍住不笑,说:“老乡,那里还需要人手吗?把我俩带过去呗……”
老球上下打量着永强,又看了看政军,才摆摆手,说:“瞧你俩这小身板,还是算球……”
虽然老球的个子不高,但膀大腰圆的,一看便知是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永强急了,也不嫌脏,一把抓住老球的手,恳求道:“老乡,我俩都好几天没有做工了,再不挣几个钱,就要吃不起饭了,你就帮这个忙呗……”
老球转了转眼珠子,说:“那是你们自己要去的,到时候要是累死球了,可不关老子球事!”
“不关你球事、不关你球事……”永强都被绕进去了。
老球着急回去,也就不再和永强研究“球事”,膀大腰圆的身躯,在配上坚实有力的脚步,地上的尘土都被震得飞扬。
永强看着老球渐渐远去的身影,平静而又坚定地对政军说:“你要有心理准备,挑水泥可不是一般的活……”
政军不说话,而是走过来搭着永强的肩膀——虽然只是一个细小的动作,但足以说明他愿意与永强共进退。
永强也不说话,平静而又坚毅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后山……
后山的水库建于大兴水利时期,但河心村并不缺水,也就没有什么大用。随着工厂的开办,水库成为了工业用水的水源地,就是因为年久失修,垮了几处石坝,村里只好派人上去重修石坝。后山陡峭,路修不上去,上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且不说路能不能修上去,为了修石坝去开一条路,肯定是不合算的,所以村里就找了几个卖苦力的男人,专门往山上挑水泥和沙子。
草草吃过午饭,永强算准了时间,带着政军来到老球的木寮里。
老球就一个人住,所以木寮里更是简陋,倒是两个大塑料桶格外显眼,里面装的应该是散装白酒。
老球也吃过饭,正靠在椅子上喝着小酒,见两人过来,他挺意外的,问:“你们真要和我一起去挑洋灰吗?”
永强认真地点点头,一支烟也递了过去。
“算球,那不是人干的话,就你们这球样,别累死球了……”
话虽不好听,但永强知道这是老球的一番好意,自然是不能去计较。
老球算是看出来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一口喝完杯中酒,擦了一把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发了。他拿起扁担和绳索,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吃饭的家伙有吧……”
永强这才意识到,他和政军都没有挑水泥的工具!
老球看出来了,有点不高兴地看了永强一眼,说:“吃饭的家伙都没得,还干个球!”
说完,他在木寮外找了两个破麻袋,塞给了永强。
永强无奈地笑笑——这地方也不好弄一把合适的扁担啊……
三人随即出发。
后山山脚,已经聚着六七个拿着扁担的人,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一看就知道是卖力气的。
相比之下,永强和政军就显得单薄得很了。
大家都看着他俩,就像是看着外星人一样。
其中一个人忍不住了,问:“老球,这两个人很面生啊……”
没想到,老球还真是叫“老球”!
老球刚想介绍一下,管工的来了,大家一拥而上,谁还管永强和政军面不面生。
管工先是走到一棵榕树下躲太阳,才一个个地给安排任务。很快,这些卖力气的男人,几个去挑沙子,几个去挑水泥,一个个肩上的扁担都被坠得很弯。每人都会走到管工面前,看着管工在自己的名字下划上一笔。
老球领着叶永强和刘政军,向管工说明了一番。
管工打量着两人,眼里露出一丝怀疑的神色,许久才说:“一包水泥五毛钱,目标山上工地,挑多少、得多少,工钱现结。”
说完,他问了两人的名字,给记到了本子上。
永强心中暗喜,拿出烟想巴结一下管工,管工却先掏出一包红塔山来,永强看看自己手里的大前门,赶紧装回裤兜里。
老球已经转身走了,永强和政军急忙跟了过去,并看着老球装了两包水泥——这倒是一个中规中矩的重量。
永强和政军没有扁担,也只好用肩膀扛了。老球教他们把破麻袋垫在肩膀上,还教他们稍微遮挡一下面部,免得要吃水泥灰。
三个月的体力劳动,两人倒是练了一点力气,扛起这一百斤的水泥,倒是不在话下。但两人不识路,各自扛上一包水泥,只好等着老球。
老球很是轻松地挑起水泥,带上撑棍出发了。
两人紧随其后。
热辣辣的太阳当空照,林里的知了叫得格外欢畅。
刚开始的一段路还算平坦,就是再往前就要爬坡,两人已经开始喘气。继续走上一段,本就狭窄的上山路洒落不少的沙子,脚踩上去就打滑。越往上走,地势就越陡峭,肩上的水泥就越来越重,压得两人满脸通红的,再走上一段,两人通红的脸都快变成猪肝色了。
老球停了下来,用撑棍撑住扁担,回头看着越走越慢的两人,忍不住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