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玉米地里的露水还没干,春花就揣着手机钻进了田埂。昨天给城里客户发的玉米收到了,对方拍了张煮玉米的照片,黄澄澄的玉米粒胀得发亮,配文说“比超市买的甜十倍”。这话让春花一夜没睡踏实,总觉得该再拍点啥,让人家知道这甜味是从哪来的。
她蹲在玉米秆旁,镜头对准手里的玉米穗。指尖捏住最外层的绿皮,轻轻一撕,“刺啦”一声,裹在里面的黄须子就蓬松地散开了,带着股清清爽爽的草香。春花对着镜头笑,声音有点发紧:“你们看,这玉米叶得这么剥,才能留住里面的潮气,晒出来才甜。”她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蹭在玉米皮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
拍够了剥玉米叶,她又把手机架在院里的晾衣绳上,镜头对着铺开的竹匾。竹匾是爹用了三十年的老物件,边缘磨得发亮,里面摊着刚剥好的玉米,黄灿灿的铺了满满一层。日头爬到竹匾上方时,春花拿着木耙子翻动玉米,“哗啦”一声,玉米粒互相碰撞,发出脆生生的响。她对着镜头比划:“山里的太阳毒,晒三天就能收,这太阳味渗到粒子里,能不甜吗?”
视频发出去没多久,评论区就热闹起来。有人问“玉米地在哪”,有人说“想买点带叶的”,还有条评论被赞到了最上面:“想看你爹种玉米的老法子,现在城里娃都不知道庄稼是咋长出来的。”
春花盯着那条评论,心里像揣了个热乎的玉米。爹种玉米的法子确实老,不用化肥,靠的是自家沤的粪肥;不打除草剂,全凭一双手薅草;耕地用的还是那头老黄牛,犁出来的地比机器耕的细,保墒。这些在村里不算啥,到了城里,竟成了稀罕事。
她扛着手机去找爹时,老人正牵着老黄牛在南坡耕地。秋耕要赶在霜降前,翻起的土块晒过太阳,来年开春才好下种。老黄牛“哞”地叫了一声,尾巴甩得带劲,爹扶着犁杖,脚步踩得稳稳的,犁头划过土地的“沙沙”声,比啥音乐都好听。
“爹,给你拍个视频。”春花举着手机凑近,镜头里的爹弓着腰,后背的汗渍在蓝布褂子上洇出个深色的圈。
“添乱!”爹头也不回,手里的犁杖却晃了晃,“耕着地呢,别挡着牛道。”老黄牛像是听懂了,往旁边挪了挪,差点把春花撞个趔趄。
春花没走,就跟在犁杖后面,镜头追着爹的动作。她看见爹的脚在土块上碾过,把大坷垃踩碎;看见他时不时弯腰,捡起地里的石头扔到田埂上;看见犁头翻出的土块里,藏着肥肥的蚯蚓——这是最养地的物件。
“你看这犁沟,得深浅一致,不然下种的时候不匀。”爹忽然开口,声音粗哑却清楚。春花赶紧把镜头对准地面,犁出来的沟像条笔直的线,深浅果然差不离。她正想夸两句,就见爹把犁头往上抬了抬,原本埋在土里的犁尖露出小半截,在阳光下闪着光。
“抬这么高干啥?”春花忍不住问。
“让你拍清楚!”爹的脸转向镜头,却故意板着,眼角的皱纹却偷偷松了些,“让那些城里娃看看,咱这老法子,比机器细到哪去。”
春花憋着笑,举着手机跟了半亩地。胳膊酸得像灌了铅,可看着镜头里爹扶犁的背影,老黄牛慢悠悠的步子,还有翻起的带着湿气的黑土,心里头甜滋滋的。她想起小时候,也是跟着爹在地里转,爹耕地,她就在后面捡麦穗,捡满一篮子,爹就奖励她根玉米糖。
日头偏西时,爹才让老黄牛歇脚。他坐在田埂上抽烟,春花把手机递过去,让他看评论。“这老伙计(指黄牛)出镜了,有人说它比城里的宠物狗精神。”春花指着屏幕笑。
爹眯着眼瞅了半天,忽然指着一条评论问:“这说‘想买粪肥种的玉米’是啥意思?”
“就是想订咱明年的玉米呗。”春花心里亮堂,“人家信你的老法子。”
爹没说话,磕了磕烟锅子,却把老黄牛的缰绳攥得更紧了。老黄牛低头啃着草,尾巴扫着春花的裤腿,痒丝丝的。
回去的路上,春花又拍了段爹给老黄牛刷毛的视频。爹的手在牛背上捋过,粗糙的掌心蹭得牛毛发亮,老黄牛舒服得直哼哼。春花配文:“俺爹说,对土地实在,土地就对咱实在;对牛实在,牛就肯出力。这玉米的甜味,就是这么来的。”
视频发出去,点赞像雨后的蘑菇似的冒出来。有人说“想起爷爷种地的样子”,有人说“这才是真正的农家味”。春花看着屏幕,忽然觉得这手机就像块新翻的土地,她和爹的农活,种进去,竟也长出了让人欢喜的模样。
爹在院里劈柴,听见春花笑,就喊:“别老对着个破手机乐,明天还得翻西坡的地呢。”声音里带着点不耐烦,可春花看见他劈柴的动作,比平时匀实多了,每斧头下去,木柴裂开的纹路都整整齐齐的,像特意给镜头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