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看着的玉霖和玉天恒感受到不知为何的心虚，沉默地把头扭到一边。
种子被交给木流灼，厚厚的纯净冰层包裹着小小的种子，被无聊的几个人当做抛接球在木流灼、竹冥之间扔来扔去。
叶寒珏戴着手套翻来覆去地研究着盆里剩下的泥土。
他的手指在泥土里翻找，泥土不算深，他很快就摸到了石盆底部。
底部粗糙，完全不像整个石台一般光滑。手指隔着薄薄的布料，摸出一道道深深的刻痕，刻痕交错纵横，似乎带着独特的规律。
叶寒珏将覆盖着的泥土拨开，棕色的泥土颗粒粘在划痕之中，格外明显，那是一个“一”字。
叶寒珏赶忙将湿润的泥土全部剥开，划痕真身显露：“一雷惊蛰始”。
惊蛰，惊雷响，万物生。这是一年中的第三个节气，正是春始万物复苏的时节。
此时并非惊蛰时节，这句诗自然不是在强调时间。所以，真正的重点是雷。
怪不得只有玉霖和玉天恒能拿那颗种子。而且，只有玉霖的魂力能被种子吸收，所以——
叶寒珏呼唤玉霖：“玉霖，你拿你最厉害的魂技劈它一下试试。”
玉霖不解，但还是运转魂力，龙鳞在她身上生长，龙角虚影又在她额上浮现。
闪电似游龙，自玉霖胸腔之中生长，恣意而无畏。
冰层包裹的种子正好被高高抛起，多面体在烛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彩光，如同最静谧华美的水晶，又好似清起崭新的露珠。
游龙直冲它去，晶球因此在空中短暂停留，连时间也因此放缓。
游龙戏明露，新雷乱玉琼。
冰层被雷击粉碎，纷纷扬扬，一地乱琼碎玉。
但这暴躁的雷电却被更加渺小的新种纳入体内。种子如同初春藏于地下的昆虫，一声惊雷后便抖擞精神，嫩绿从破壳处渐渐抽出。
种子缓缓下落，却并未掉在地上，而是朝着石盆中的泥土飞去。
叶寒珏眼疾手快将泥土平整好，还贴心的挖出了一个小坑。
种子似乎极为满意，安稳地落了进去。泥土随即纷纷扬扬落下，将种子埋得严严实实。
幼嫩新芽顶着泥土钻出，细叶纤弱，无风都孱弱地摇晃了几下。
叶子顶部几颗零星泥土被抖落后，嫩芽似乎是累极了，许久都不曾动弹。
玉霖突然福灵心至，一道雷击再次劈下。但这次芽苗却罢工了，将腰一折，干脆地卧在泥土上。
洛棂惊呼一下，不管有没有用，给它上了个百岁，似乎有点儿用处，嫩芽颤巍巍直起了腰。
这次玉霖学聪明了，魂力如清浅溪流，温和却源源不断地慢慢送给泥土中饥渴的新芽。
终于得到理想的照顾，它满意地生长着。
只是生长的速度实在太慢，同时它攫取的魂力也越来越多。
玉霖嘴唇发白，身躯颤抖，虚脱的感觉自体内出现。她的全部魂力已经消耗殆尽，偏偏这株不知名的植物才长了不足一指高。
而更令人痛苦的是，这株植物如同附骨的蚂蝗，她无法从这个输送魂力的过程中抽身。
还好洛棂在，她不间断地为玉霖输送着魂力，玉霖这才不至于被吸成人干。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担忧的眼神之下，这株植物结出了第一个花苞，而危险也随之而来。
最先注意到不对的是除玉霖外离花苞最近的叶寒珏。
清浅的黑气从花苞之上浮现，隐约扭曲成一道兽的影子。
他提醒众人注意，但不过数语的时间，那道兽影就强硬地闯入了武魂同为雷电属性的玉天恒体内。
“我去！”
只来得及吐出这么两个不体面的字，玉天恒就痛苦地捂着胸口趔趄。
其余人很难知道玉天恒的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身上的魂力却肉眼可见的消耗着，速度比之玉霖有过而无不及。
这下轮到洛棂大喊“我去”了，本来她支援玉霖一个就已经够呛，现在又不得不多加一个玉天恒。
“我是跟你们姓玉的有仇吗！”
洛棂欲哭无泪，手上使用魂技的光芒就没断过。
但洛棂一个人魂力终究有限，支援两个境界比她高的人实在不是什么容易事。
她感受着体内有出无进的魂力，心中满是焦急。最多再使用两三次魂技，她就会陷入虚脱，到那时候就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打玉缠的时候也没把她难为成这样子！
怎么办？要放弃一个吗？
洛棂看着另外一边的玉天恒，心中有些犹豫。
只要稍微地休息一下，我应该就可以缓过来了。
侥幸的想法自她脑海中生出，促使她停下不间断地机械性动作。
笼罩在玉天恒身上的光芒稍暗，他体内的东西得寸进尺般，一下子将他的魂力吞噬大半。
洛棂本能地又将魂技续上。
...没刹住。
她心中懊恼地想着，但却莫名轻松了许多。
算了，就这样吧。大不了我自己再努努力。
已经下定了决心，洛棂的表情带着对于其他人来说来处莫名的坚定。
“如意之言，九九数圆满。满者其一，仓廪实。”
洛檐一直在关注着玉霖和玉天恒的情况，因此忽视了洛棂的状况。此刻，她反倒被吓了一跳。
“灵灵！”
她惊呼，想要直接打断洛棂，但却被洛棂身上亮到灼人的魂力逼退。
而洛棂却在这样的光芒中庄重而温和的闭着眼睛，属于她的真身甲在额头中间化出卷云纹的金属额饰，轻薄曼妙的白纱自额饰边缘撒下，她柔和的表情在白纱之后若隐若现，带着怜悯的神性。
洛棂的魂力前所未有的高涨，在叶寒珏的感受中，她魂力的威压已经超过他的现有等级了。
木流灼来到叶寒珏身边，轻声对他说：“已经40级了。”
也就是说洛棂身上的魂力已经跨越了一整个大境界！
竹冥目瞪口呆，他呆滞地询问：“这是个什么情况？洛棂不就念了个魂咒吗，这不很正常吗？怎么变这样了？”
确实，辅助系魂师释放魂技通常会有对应的魂咒，譬如天下第一的辅助系武魂七宝琉璃便是如此。
竹冥也曾疑惑过为何洛棂不用念魂咒，但也并未多放在心上，毕竟他一个没有魂咒的人实在是觉得念不念魂咒都一个样。
但没想到，洛棂念魂咒的反应会这么大！
叶寒珏在旁边解释着，他在那本百科中看到过关于如意和的介绍。
“其实有一些辅助系武魂，它并不弱于七宝琉璃，但它还是不受人推崇，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寒珏并不需要竹冥接话，紧接着继续说道：
“因为他们有着难以忽视的缺陷。譬如皇斗学院叶泠泠的武魂九心海棠，它的特点是绝对治愈，不管有几个魂环，它的魂技也只有这一个。只这一个，拥有九心海棠的队伍就能立于不败。
但是，这种武魂的传承十分苛刻，每代只有一人。新的一朵海棠出现，就意味着上一朵海棠必定凋零。
如意和，亦是这样一种武魂。
这个武魂纵然强势，但几乎一生都不能完整地释放自己的辅助潜力。一旦完整地释放，必定是以其宿主本身作为代价——
如同夜莺完美的最后一曲一般。
所以很多如意和武魂的拥有者，要不天纵奇才英年早逝，要不平凡庸碌无名一生。这种极不稳定的状况，也让如意和越发稀少。
我本以为洛棂可能是例外，但没想到她只是一直没有使用过而已。”
地方不大，洛檐自然听得到。叶寒珏的讲述声客观而平和，但在洛檐听来却好似炸药。
“闭嘴！”
石室内一片寂静，洛檐突然的爆发充满了太平被打破的愤怒慌乱和忧愁。
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并不理智，压抑的平静声音将歉意脱出：“我...我...抱歉。”
暗红色的眼睛闭上，掩盖住内心的杂乱。
记忆里那道同样坚定的声音念着相同的魂咒，她的面容已经模糊，但她痛苦地倒在床上失去呼吸的样子又如此熟悉。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睁开双眼，理智又重新占领她的双眸。
一次，她发誓只有这一次。她绝不允许灵灵再一次念出这段燃烧宿主血肉的话。
“如同夜莺完美的最后一曲”。
她不想洛棂跌入如此悲剧的命运。
洛棂的状态已经逐渐要结束了，卡在这之前，玉天恒率先从痛苦之中脱离出来。
他大喘气着，环顾着气氛诡异的四周，洛檐站在洛棂身边，以一种隐含敌意但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他。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玉天恒满心疑惑，在他的视角里，他只是胸口一痛眼前一黑，睁眼看到一只魂兽。等级不算高，但恰巧能压制他一点。
他经过好一番搏斗才杀死了那只魂兽，还没等他仔细研究，他就眼前再一黑，睁眼就是现在这么个场景。
叶寒珏轻咳，阻止玉天恒胆大包天地直接去戳洛檐的肺管子。
他将玉天恒拉到一边，悄声地向他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两个再次回到洛檐视野中时，玉天恒满脸严肃，他郑重地对洛檐说：“令妹倾力相助，蓝电霸王宗感激不尽，定会重谢。”
洛檐心情沉重，轻轻摇头：“等灵灵醒了后，你亲自向她道谢吧。”
说罢，洛檐又将关注点放回洛棂身上，满是担忧地看着洛棂。身体随时都维持在一个可以立刻接住洛棂的状态。
洛棂慢慢从先前的状态中脱离，高涨的魂力从她身体中节节消退，她的面色也随之愈发苍白，脸上泛起病态的血红。
她的牙齿紧咬下嘴唇，咬出带着血痕的红线，一声痛苦压抑的嘤咛从齿缝钻出。
她猛地向后倒，被准备好的洛檐接住。挣开暗红色双眼，洛棂看着头上担忧的熟悉面孔，笑意盈盈，全不顾那微笑多么虚弱刺眼：“姐，我突破了。”
洛檐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闭嘴！谁要你...谁要你在这时候突破......”
她的手上，与玉霖生命相连的魂技，从不曾停止。
木流灼盯着石台，那双灰白显得空茫：燃烧自已以获取片刻刺目炫光，她不是夜莺，是更加激烈热情、无畏无惧的——烟花。
石台之上，那颗花苞，已经绽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