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接近尾声。
宾客们陆续开始告辞。
苏曼卿没有再尝试去接近沈静姝。
她知道,那头沉睡的雌狮,远比看起来凶猛的安娜·李要危险得多。
任何刻意的窥探,都可能引来致命的反击。
她完成了今晚最重要的任务——确认了“大姐”的存在。
现在,她需要做的,是安全地、不留痕迹地离开。
就在她准备随着人流走出大使馆的时候。
安娜·李,却像一个幽灵,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滴水不漏的、热情的笑容。
“白小姐,希望今晚您玩得愉快。”
她将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了苏曼卿。
“您是位非常有趣的女士。希望以后,我们还有机会,一起探讨艺术和人生。”
她的动作,优雅,得体。
但苏曼卿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名片被递过来时,安娜·李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在自己的掌心,轻轻地划了一下。
那感觉,冰冷,光滑,像蛇的信子。
是一个无声的警告。
“一定会的,李小姐。”
苏曼卿强作镇定地收下名片,告辞离开。
她能感觉到,安娜·李的目光,像两道无形的探照灯,一直锁定着她的后背,直到她走出大使馆的大门。
苏曼卿站在门前的车道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晚风吹来,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没有立刻叫车。
她需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跳,也需要最后观察一下,是否有“尾巴”跟上。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令她感到一丝“违和”的一幕。
那位气质高华的“大姐”沈静姝,正独自一人,缓步走下台阶。
她没有像其他宾客一样,坐上等候在门口的豪华轿车。
而是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停在街角最不起眼处的一辆、没有任何特殊牌照的黑色福特轿车。
那辆车,旧得甚至有些掉漆,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个男人,早早地等在了车边。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还拿着几本书。
看起来,就像一个来接自己老师下课的、普通的大学助教。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为沈静姝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动作,恭敬,却不卑微。
然后,自己坐上了驾驶座,将车,平稳地,汇入了夜色之中。
整个过程,安静,低调,快得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苏曼卿看着那辆车远去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倒不是怀疑。
只是单纯地觉得,有些……奇怪。
以沈静姝那种级别的人物,怎么会坐这样一辆破旧的车?
而那个来接她的男人,气质儒雅,斯文,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司机或者保镖。
更像一个……学者。
一个学者,会深夜来给一个女画家当司机吗?
这不合常理。
纯粹是出于一名记者的职业习惯,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在坐上回程的黄包车时,她对着负责门口交通调度的、早已被“仁义社”买通的一名警察巡丁,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
“陈哥,刚才开那辆黑色福特车走的那位先生,看着眼生啊,是哪位大人物的秘书吗?”
那个巡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早已不见车影。
他想了想,回答道:
“哦,你说那位戴眼镜的先生啊。他不算什么大人物。”
“好像是资源委员会的一个顾问,姓高,叫高明远。”
巡丁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
“听说,是个只会埋头搞学问、不问政治的老好人。可能是沈大画家的某个崇拜者吧,谁知道呢?”
“高明远……”
苏曼卿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疑点的名字。
她没有再多问。
只是将这个名字,和那个儒雅的侧影,以及那份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一同存进了记忆的深处。
她坐在黄包车上,夜色掠过耳畔,心绪却难以平静。
今晚最大的收获无疑是确认了“大姐”沈静姝的存在,可那辆格格不入的黑色福特车,那个学者气质的男人,还有“高明远”这个过分平常的名字……像几枚散落的拼图,看似无关紧要,却隐隐指向某种未明的真相。
她不是怀疑沈静姝,也不是怀疑高明远。
她只是怀疑这“正常”本身。
职业本能让她无法轻易将这些细节归为巧合。
她将“高明远”这个名字在齿间无声地又念了一遍,试图捕捉那一闪而逝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最终,她将这些碎片般的疑虑仔细收起——它们或许微不足道,但在这个波谲云诡的夜晚,任何一丝不协调都值得被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