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开始了对吴思思的“慈善探访”。
每天下午三点。
她会准时出现在圣心疗养院。
雷打不动。
她不谈病情,不谈药物。
她只是耐心地,为那个瘦弱的小女孩,读《格林童话》。
她带来的德文原版画册,纸张精良,插图色彩饱满。
那是上海市面上绝对见不到的版本。
“……小红帽走进森林,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金色的斑点……”
林薇的声音很柔和。
她的德语,带着一种巴伐利亚地区特有的、如同咏叹调般的韵律。
吴思思听不懂。
但她能从那声音里,感受到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林薇为吴思思构建了一个新的世界。
一个充满阳光、森林和城堡的梦幻德国。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没有无休止的咳嗽。
只有奔跑,欢笑,和香气扑鼻的黑森林蛋糕。
吴思思被这个“新世界”深深吸引。
她对这位蓝眼睛的“安娜修女”,产生了极强的依赖和信任。
她甚至开始,跟着林薇,学说几个简单的德语单词。
“你好”(Guten tag)。
“谢谢”(danke)。
“天使”(Engel)。
一周后。
吴建功,前来探望女儿。
他,第一次在病房里,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安娜修女”。
他进来时,林薇正教吴思思,用彩色的卡纸,折一只蓝色的蝴蝶。
女儿脸上那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像一根针,狠狠地,刺中了他的心脏。
“吴先生,日安。”
林薇站起身,礼貌地向他行了一个教士礼。
她的表现,无可挑剔。
既有神职人员的谦卑,又带着德国贵族与生俱来的疏离。
“安娜修女,感谢您,对我女儿的照顾。”
吴建功的脸上,堆起了客套的笑容。
他的目光,却在林薇的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他在评估。
评估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神秘的“变量”。
林薇,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
她,主动地向吴建功,介绍起了德国路德教会的“远东儿童医疗援助计划”。
“吴先生,您是技术方面的专家,应该知道,德国的医学,尤其是,在肺病治疗领域,一直,都走在世界的前列。”
她的声音,充满了,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柏林,夏里特医院的,格哈特·多马克教授,您听说过吗?”
吴建功的瞳孔,猛地一缩!
多马克教授!
那个,因为,发现了磺胺类药物的抗菌作用,而即将要,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泰斗!
这个名字,他,只在,最前沿的德国医学期刊上,看到过!
眼前这个女人,竟然,能如此轻易地,说出他的名字!
“我与多马克教授,有过一些私人的交情。”
林薇,极其“随意”地,抛出了,她的第一个重磅炸弹。
“教会,正在与他合作,推广一种,全新的针对耐药性结核杆菌的‘噬菌体’疗法。”
“目前,还处在临床试验阶段。
但,根据,我们得到的内部数据,治愈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吴建功的心,彻底地,被震撼了!
他,像一个在沙漠里,即将要渴死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真实的绿洲!
但他,毕竟,是在刀口上行走了半生的老狐狸。
他强压下内心的狂喜和激动。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样的平静。
“安娜修女,您的这份善心,我和我的女儿,都由衷地感谢。”
他的声音,滴水不漏。
“但是,思思的病情,一直由日本海军最好的军医负责。”
“我们,相信他们的专业判断。”
“当然。”
林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理解”的微笑。
她知道,今天的鱼饵,已经,撒得足够多了。
再多,就会引起鱼的警惕。
她, 优雅地结束了这次谈话。
她,俯下身,亲吻了一下吴思思的额头。
“可爱的小天使,明天,我再来看你。”
然后,便转身离去。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多看吴建功一眼。
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出于人道主义关怀的……
慈善家。
林薇走后。
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吴建功,看着女儿手中那只,用卡纸折成的栩栩如生的蓝色蝴蝶。
又看了看,女儿那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病态潮红的脸颊。
“爸爸,”
吴思思,拉着他的手,用一种充满了渴望稚嫩的语气,问道:
“我们,也可以去,安娜修女说的那个,没有咳嗽,也没有打针的德国吗?”
“我也想,看一看,真正的,黑森林。”
吴建功的心,被女儿这,天真而又残忍的话语,给狠狠地,刺痛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只能伸出手,将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
当天深夜,吴公馆。
吴建功,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
他,失眠了。
他的脑海中,反复地,回响着,林薇说的那些话。
多马克教授……
噬菌体疗法……
百分之九十的治愈率……
这些词语,像一个个,充满了魔力的咒语,在他的心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他,走到保险柜前,拿出了一本,他珍藏多年的、德文版的《世界医学名人录》。
他,翻到了,关于格哈特·多马克的那一页。
看着上面,那张严肃而又权威的黑白照片。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