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像一座被全世界遗忘了的、孤独的灯塔。
窗外,是无边的、充满了未知和危险的黑暗。
而窗内,则亮着一盏,微弱的、却又无比坚韧的灯火。
林薇,刚刚才通过陈艺谋,那条用生命和背叛建立起来的秘密通道,收到了那份,来自“梅机关”的、最终的“作战计划”。
她看着纸上,那由影佐祯昭亲手布置的、天衣无缝的、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反刺杀陷阱。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但那双总是平静如水的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预料过的、复杂的、混合了敬佩和一丝冰冷决绝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这个叫影佐祯昭的男人,他的智慧,他的狠辣,他的那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如同神明般的布局能力,远在她之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敌人之上。
他,甚至,连她会“将计就计”的这一步,都已经算到了。
他,就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她,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充满了挑衅的“示威”。
他在告诉她: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知道你将怎么做。
现在,就让我看看,你和我,到底谁才是这座城市里,真正的“执棋人”。
“队长,”赵峰的声音,充满了凝重和担忧,“这……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我们,还要,派人去吗?”
“去。”
林薇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冰冷,干脆,不带一丝的犹豫。
她知道,这场牌局,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旦她选择退缩,就等于,向影佐祯昭,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等待她们的,将是更猛烈、也更无法被预测的雷霆一击。
她,必须咬钩。
而且,要咬得,让对方相信,她已经彻底地输了。
她站起身,走到里屋。
那里,住着赵峰,在这段时间里,招募来的、最新的一批“新人”。
他们,大多是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一腔热血和无边仇恨的年轻人。
有的是,从沦陷区,逃难过来的学生。
有的是,在码头上,因为不肯给日本人当狗,而被帮派追杀的硬骨头。
他们,年轻,冲动,充满了对“英雄”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们,是“狐刺”,最新鲜的血液。
也同样是,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最容易被牺牲掉的……
炮灰。
林薇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房间里,那一张张充满了朝气和渴望的、年轻的脸。
她的心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一个指挥官的、无法被言说的刺痛。
她知道,她即将要做的,是什么。
她,即将要亲手,将他们中的一个,送上那座,早已为他准备好的……
祭坛。
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坐在角落里,正用一块破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把老旧的汉阳造步枪的、年轻的男孩身上。
他叫刘杰,代号,“飞蛾”。
他,今年,只有十九岁。
曾是复旦大学,一名充满了理想主义光芒的、激进的学生领袖。
他的父母,和唯一的妹妹,都死在了,日军轰炸闸北时,那场惨绝人寰的大火之中。
他,是主动,找上赵峰的。
他说,他,不怕死。
他只怕,自己,死得,毫无价值。
林薇缓缓地,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看着那个,因为她的靠近,而显得有些紧张和局促的男孩。
“‘飞蛾’,”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一个姐姐,在对自己的弟弟,进行着最后的嘱托,“交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
刘杰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双总是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里,充满了被“选中”的、难以抑制的兴奋和……荣幸!
“是!队长!”他猛地站起身,挺直了腰杆,像一棵茁壮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小白杨。
“这个任务,很危险。”林薇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九死一生。”
“我不怕!”刘杰的回答,充满了年轻人的、无畏的豪情,“队长!为了国家!为了给我的家人报仇!我,早就,把这条命,交出去了!”
林薇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充满了对“光荣”的渴望的脸。
她的心中,那份,早已被冰封了的、属于“人”的情感,在这一刻,被狠狠地,刺痛了。
但她的脸上,却依旧,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冷酷。
“很好。”
她点了点头,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用牛皮纸袋装着的“作战计划”,和一张,伪造的“重庆特派员”的证件,交到了他的手上。
“记住,”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像在宣读一段,冰冷的、早已设定好了的程序,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在明天晚上八点整,汪精卫抵达的那个码头。
冲破敌人的外围防线,将这份,装着‘重要情报’的公文包,亲手,交到那个,前来与你接头的、穿着灰色风衣、戴着巴拿马草帽的‘特派员’的手中。”
“无论,发生什么。
无论,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都必须,完成它。”
“是!队长!”刘杰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于殉道者的、狂热的光芒。
他,做梦也想不到。
他手中这份,所谓的“作战计划”,和他即将要去接头的那个“特派员”。
都只是,他的队长,为他,精心编织的、一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
幻觉。
……
第二天,深夜。
赵峰,独自一人,站在阁楼的窗边。
他看着远处,码头的方向,那片被探照灯,照得如同白昼的、充满了杀机的夜空。
他的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柄,属于向九的、冰冷的飞刀。
“队长,”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痛苦,“我们……我们真的,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吗?”
林薇,背对着他。
她没有回头。
她只是,缓缓地,将那扇,唯一能看到外面世界的窗户的窗帘,给彻底地拉上了。
将所有的光明,和所有的声音,都彻底地,隔绝在了窗外。
“这,不是送死。”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声来自最深地狱的、无声的叹息。
“这,是献祭。”
“是,我们,为了赢得这场战争,所必须付出的……”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