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走出戴笠的办公室。
门口,李志强正靠在墙边,似乎在专门等她。
“林副科长,”他皮笑肉不笑地递过来一张纸,“戴老板的临时手令。”
林薇接过。
那是一张限时二十四小时的特别通行证。
凭此手令,她可以自由出入重庆市区的任何非军事禁区,可以临时征用军统局后勤处的一辆车和一部电台。
但手令的最后一行,用红笔特别标注:
“不得调动任何行动人员。不得接触任何在册情报员。不得携带任何武器。”
落款,是戴笠的亲笔签名。
林薇瞬间明白了。
戴笠给了她行动的自由,却剥夺了她所有的爪牙。
他要她去办事,但又不希望她这把“失控的刀”,在重庆城里掀起太大的波澜。
他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悄无声息的、能让他体面交差的结果。
这是一场被精确计算过的豪赌。
赌赢了,她戴罪立功。
赌输了,她就是那个被推出去平息谭家麟怒火的完美祭品。
“多谢。”
林薇将手令收好,面无表情地从李志强身边走过。
“林副科长,好自为之。”
李志强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薇没有回头。
她径直走向后勤处,签领了一辆半旧的雪佛兰轿车和一台便携式军用电台。
没有司机,没有卫兵。
她独自一人,开车驶入了重庆的茫茫夜色。
车开到一处僻静的江边。
她打开电台,戴上耳机,将频率调到一个事先约定好的、极其冷僻的民用波段。
然后,用指关节,轻轻地敲击着发报键。
“嘀…嘀嘀…嘀…”
是摩斯电码。
内容很简单:
“夜莺呼叫疯狗。一级警报。A计划。咖啡馆见。”
半小时后。
磁器口,中美合作所第三训练营。
赵峰正躺在床上,假装熟睡。
他床头放着一台破旧的收音机,正嘶哑地播放着京剧。
在嘈杂的唱腔背景音下,一阵微弱的、极富规律的电流杂音,钻进了赵峰的耳朵。
是林薇的信号。
“一级警报”。
意味着团队面临生死危机。
“A计划”。
意味着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见到燕子。
“咖啡馆见”。
这是一个更糟的信号,意味着林薇本人已经出动,局势已经恶化到了极点。
赵峰猛地坐起身,捂住肚子,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
“卫兵!卫兵!”
他大声喊叫,声音凄惨。
“我……我的伤口裂开了!快叫医生!我要出去看病!去陆军总院!”
负责看守的卫兵冲了进来,看到赵峰疼得在床上打滚,额头上全是冷汗,顿时慌了神。
训练营的医生,根本处理不了这种“功臣”的重伤复发。
一旦赵峰死在这里,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卫兵不敢怠慢,立刻向上级汇报。
程克祥闻讯赶来,看到赵峰的样子,也慌了手脚。
他立刻批准了赵峰的“外出就医”请求,并派了两名卫兵“护送”。
在赵峰被抬上担架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程克祥的手臂。
“程主任……我信不过别人,就信我兄弟燕子。让他陪我去……他懂我的伤……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程克祥此刻只想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送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就这样,赵峰和燕子,在两名卫兵的“监护”下,乘坐一辆军用吉普车,驶出了训练营。
车开到半路,经过一个陡峭的下坡弯道。
赵峰突然发出一声更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向前一扑,撞在了司机身上。
吉普车方向失控,猛地撞向路边的护栏。
在两名卫兵惊骇的尖叫声中,燕子动了。
他像狸猫一样,从后座蹿起,手肘精准地击打在副驾驶卫兵的颈动脉窦上。
对方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赵峰在“摔倒”的瞬间,已经拔出了藏在自己腿部绷带里的一柄军用匕首。
在司机回过神来之前,冰冷的刀刃,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靠边,停车,下车,滚。”
赵峰的声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十五分钟后。
山城,“皇后”咖啡馆。
这家由白俄贵族开设的咖啡馆,是城里少数几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场所。
此刻,早已过了午夜,店里空无一人。
林薇独自坐在角落的卡座里,面前是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赵峰和燕子推门而入,带来了满身的寒气。
他们在林薇对面坐下。
没有人寒暄。
“怎么回事?”林薇开门见山。
赵峰没有隐瞒,将燕子夜探谭府,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他讲完,低下了头。
“是我的错,没有看住他。”
燕子则把头埋得更低。
“是我惹的祸,我一个人担。”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林薇打断了他们。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戴笠给了我二十四小时。现在,还剩下不到二十一个小时。”
她看着他们,逐一分析。
“我们现在面临三个失控的环节。”
“第一,金表。赵峰,你把它扔在了民生路路口的公共垃圾桶。现在距离你扔掉它,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重庆的垃圾处理系统虽然混乱,但也足够把这枚金表,送到任何一个不可知的地方,或者,任何一个人的口袋里。”
“第二,皮包。燕子,你把它给了一个身份不明的老鞋匠。谭家麟找不到东西,必然会动用所有力量追查。那个老鞋匠,现在是死是活,都很难说。”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论语》。它在训练营里失踪了。那里是军统的地盘,到处都是眼睛。一旦被人发现,并上报给程克祥或者李志强,我们连这二十一个小时都不会有。”
三条线索。
金表,被扔进了茫茫人海的垃圾系统。
皮包,到了一个生死未卜的老鞋匠手里。
最致命的账本,则在龙潭虎穴般的训练营里,神秘失踪。
每一条,都是死路。
每一条,都通向地狱。
赵峰的拳头,猛地攥紧。
他死死地盯着桌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是他自从到了重庆后,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和憋屈。
他们的敌人,不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日本特务。
而是时间,是巧合,是这座城市里无处不在的规则和眼睛。
“那……我们怎么办?”燕子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颤抖。
林薇端起那杯冷咖啡,喝了一口。
苦涩的液体,让她瞬间清醒。
“没有时间绝望了。”
她放下杯子,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了熟悉的、冰冷的火焰。
“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