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蛹”的存在如同投入看似平静(至少表面如此)湖面的巨石,在逐火之蛾高层内部引发了难以想象的轩然大波与暗流涌动。
凯文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怒与冰封般的冷冽,亲自牵头展开了内部清查,其手段之严厉让整个基地的氛围都为之凝固;梅博士则动用了她作为首席科学家的所有数据权限,试图从浩瀚如烟却又可能被刻意篡改或隐藏的数据库层面,挖掘出这个如同幽灵般组织的任何蛛丝马迹。
基地的气氛一时间变得风声鹤唳,紧张而压抑,每个人看彼此的眼神中,都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猜忌。
麦克斯 silent 地行走在通往核心实验室区域的宽阔通道中,周围穿着各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低声交谈着,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疑虑、不安与对未知的恐惧。
他 silent 地观察着这一切,内心那份关于这个世界的沉重感慨愈发清晰。
外有律者天灾与星际入侵的双重碾压,内有“毒蛹”这般自我分裂、自黑暗中专递而出的匕首…
这个(A13)宇宙的地球…
其文明所面临的绝望深渊,其挣扎的复杂性与残酷性,竟如此深重吗?
即使见证过无数文明的兴衰轨迹,目睹过诸多世界的末日景象,此刻他所见的、压在人类文明脊背上的多重压力与内部扭曲,也堪称罕见。
人类不仅在对抗着,仿佛来自宇宙法则本身的恶意(崩坏),更在与自身内部滋生出的、源于恐惧和偏执的恶魔搏斗。
这份由内而外、无所不在的沉重绝望感,远比某个单一强大外部敌人带来的纯粹武力压迫,更令人感到窒息。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可能知晓内情、且大概率根本不在乎世俗伦理界限与组织忠诚之人的答案。
他的脚步停在了一扇标识着“生物基因研究”的厚重合金实验室门前。
据说是梅比乌斯博士主管。
高级权限识别通过,气密门发出嘶嘶的滑开声。
门内展现的景象并非他预想中的整洁、有序、充满未来感的科研空间,反而更像是一个疯狂天才的思维具象化后的巢穴—
混乱与某种偏执的秩序诡异并存。各种形态怪异、部分看起来就极度危险的生物组织标本被浸泡在幽幽发光的培养罐中,精密昂贵的基因测序仪与沾满不明粘液和烧灼痕迹的粗糙手工工具杂乱地堆放在一起,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福尔马林防腐剂味、臭氧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与腐朽交织的奇异气息。
梅比乌斯博士正背对着门口,纤瘦的身体包裹在略显宽大的白大褂里,站在一个巨大的电子显微镜前,哼着一段不成调、甚至有些诡异的曲子,裸露的手指戴着部分防护,灵活到令人眼花缭乱地调整着旋钮。
她的助手克莱因则在一旁的终端前战战兢兢地记录着不断滚动的数据
看到麦克斯进来,像是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了一下脖子,几乎要把自己藏进屏幕后面。
“哦?稀客临门~”
梅比乌斯没有回头,却仿佛脑后长眼一般,用她那特有的、带着一丝慵懒沙哑和金属质感的嗓音开口
“是迷路的、完美的实验素材自己送上门来了吗?还是说…我亲爱的‘异常先生’终于想通了,愿意为我敞开你那迷人的、违背常理的‘内在’,供我进行一些…深入的、愉悦的探索了呢?”
她的语气充满了惯常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探究欲和某种病态的兴奋。
麦克斯完全无视了她话语中那令人不适的暗示与调戏,直接走到她身后不远处的、相对干净的空地站定,保持着一个安全且便于观察的距离。
“梅比乌斯博士,我需要信息。”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切入主题。
“信息?”
梅比乌斯终于缓缓转过身,推了推她鼻梁上那副功能不明的护目镜,镜片后那双蛇一样的竖瞳兴趣盎然地、如同打量稀有标本般聚焦在麦克斯身上,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哪方面的?关于你那异常稳定到令人嫉妒的细胞结构?还是你那无法被任何设备探测、却又明显存在的奇特能量源?如果是这些,我很乐意用我知道的一切来交换哦~当然,交换条件是……”
“是关于‘毒蛹’。”
麦克斯干净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没有任何迂回。
实验室内的空气似乎骤然凝滞了一瞬。
连旁边一直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克莱因都下意识地猛地抬了下头,脸上闪过无法掩饰的、深刻的恐惧,手中的电子笔差点掉落。
梅比乌斯脸上那玩味的、仿佛永远带着笑意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细微的、了然的光芒,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问这个。
她轻轻“呵”了一声,声音像是毒蛇的嘶鸣,走到旁边的实验台,随手拿起一个装着诡异幽绿色、还在微微冒泡液体的试管,漫不经心地轻轻摇晃着。
“毒蛹啊…”
她拖长了语调,像是在品味这个词汇的发音和其中蕴含的黑暗意味,“一群躲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自以为拿着剪刀,就能修剪掉所有他们认为的‘烂枝败叶’、维持所谓‘整体健康’的…园丁?或者说得更难听点,清理垃圾的…清道夫?”
她的比喻带着明显的轻蔑。
她放下试管,转过身,慵懒地倚在冰冷的实验台边缘,看着麦克斯:
“怎么?他们的‘清洁服务’已经上门找到你了?我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觉得他们反应有点慢了呢。你对现有的一切秩序、分类和认知来说,可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无法被定义的、活生生的‘异常点’呢。他们最喜欢‘处理’的就是你这样的存在。”
“你知道他们。并且接触过。”
麦克斯陈述道,这不是疑问句,而是基于观察和逻辑的肯定判断。
“知道一些。接触过几次。”
梅比乌斯懒洋洋地承认了,她似乎并不觉得承认与这个黑暗组织有牵连有什么需要隐瞒或羞耻的,反而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超然
“毕竟,科学的前沿探索,尤其是生命科学,总是需要一些…非常规的‘实验素材’来源,不是吗?偶尔,也会产生一些不那么…‘成功’的、需要妥善‘处理’的实验副产品。”
她的话语轻描淡写,甚至带着一丝戏谑,却赤裸裸地揭示了逐火之蛾光辉正义表面下,那极其污秽与黑暗的角落。一些研究显然游走在甚至远远超越了任何伦理底线,而“毒蛹”则负责提供“材料”并处理“废料”。
“他们的核心目的?最高首领是谁?”
麦克斯追问,目光如炬。
“目的?”
梅比乌斯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幼稚的问题
“谁知道呢?或许是一群自以为是的悲观主义者,觉得梅和凯文那套‘光明正大’对抗崩坏的方式太慢、太效率低下、太天真了?或许只是想在这个濒临崩溃的世界里,掌控更大的、隐藏在幕后的权力?或许…只是一群单纯享受在阴影里玩弄生死、自以为神的变态?
动机这种东西,最无聊了~”
她摊了摊手,做了个无所谓的姿势:
“至于首领?一个能构建并完美隐藏如此规模、如此危险的黑暗组织的人,怎么会轻易露出马脚呢?也许是你每天在走廊里都能遇到的某位笑容可掬的高层,也许是某个早已在官方记录中被宣告‘死亡’或是‘失踪’的名字…可能性太多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纯粹看戏般的玩味和冷漠。
“你不担心?”
麦克斯看着她,试图看透她那疯狂表象下的真实想法
“你的许多研究,似乎也游走在甚至超越了‘毒蛹’可能容忍的边缘。你就不怕成为他们下一份‘清理清单’上的名字?”
“担心?呵呵呵…”
梅比乌斯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抖动
“为什么要担心?‘毒蛹’的存在,其本身,不就恰恰证明了这个世界、这个组织,需要‘不同的声音’和‘必要的手段’吗?他们的存在,反而证明了我的研究方向——打破界限,探寻生命乃至超越生命的终极可能性——才是更接近‘真理’的道路!”
她向前走了两步,蛇瞳紧盯着麦克斯,声音压低了少许,却充满了某种危险的诱惑力:
“你看,就连他们那样极端、黑暗的组织,都意识到了纯粹‘光明’的局限性和虚伪。而我的研究…才是真正能打破这一切枷锁,通往最终进化的钥匙!怎么样?要不要…真正加入我们?比起在所谓光明与黑暗的夹缝中挣扎,抛弃那些无谓的道德枷锁,一起探索生命的‘真理’尽头,不是更有趣、更自由吗??”
麦克斯沉默地看着她,看着那双燃烧着纯粹求知欲却又冰冷无情的蛇瞳。
从梅比乌斯这里,他确实得到了一些关于“毒蛹”的侧面情报,但也感受到了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人类自身内部的“疯狂”—
一种为了求知和所谓“进化”,可以坦然拥抱黑暗、无视一切伦理界限的、纯粹而冰冷的疯狂。
这个地球的绝望,不仅来自外敌的碾压和内部的政治倾轧,更来自于对自身存在意义的彻底迷失和扭曲。
疯狂以科学之名滋生。
“感谢你的信息,博士。”
麦克斯没有回应她那充满诱惑又极度危险的“邀请”,转身准备离开这个令人不适的地方。
“等等嘛~我珍贵又独特的‘异常样本’…”
梅比乌斯在他身后叫道,声音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笑意,“小白鼠,看在你带来有趣话题的份上,免费给你一个忠告哦…”
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却字字清晰:
“小心阴影。但也别太相信…光芒。有时候,为了生存
为了所谓的‘更伟大的利益’,两者之间的界限,模糊得超乎你的想象哦~”
麦克斯的脚步没有停顿,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气密门,离开了这间充斥着诡异气氛、仿佛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实验室。
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将梅比乌斯那意味深长的、仿佛知晓更多秘密的笑容,以及克莱因那双充满了恐惧与茫然的目光,彻底隔绝在内。
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层,视野中的迷雾似乎散开些许,但显露出的前景,却更加黑暗、复杂和沉重。
前方的道路,似乎布满了更多的陷阱、谎言与无法预料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