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苏正宏那篇尘封的论文扉页,以及那句写给李琟的手书告诫,在苏晚晴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任何试图完全解析意识的方程,终将遇到‘观察者’本身。”——这不仅是学术上的提醒,更像是对当前困局的一种预言。文先生、周慕深、甚至她自己,不都是试图观测并干预“火种”与“意识”这个复杂系统的“观察者”吗?而他们的介入,本身就在不断改变着系统的状态。
李琟递回这份旧物,用意深远。他承认了与父亲的渊源,也暗示了他所处的困境——他或许正是那个在方程中挣扎,被“观察者”身份所困扰的人。
“需要接触他,”苏晚晴对叶深说,语气笃定,“但不能再以苏氏的身份,也不能在明面上。李琟的研究所如同一个信息黑洞,文先生必然严密监视。我们需要一个他无法拒绝,且能避开耳目的理由。”
苏晚晴没有直接联系李琟。她动用了一个鲜为人知的关系,通过欧洲一位与李琟在学术上有过合作、且德高望重的老年学者,以“探讨苏正宏先生遗留的、关于量子意识模型的未发表手稿”为由,向李琟发出了一份非正式的学术交流邀请。这个理由,既触及了李琟的学术核心兴趣,又巧妙地将父亲置于话题中心,更重要的是,它披着纯粹的学术外衣,极难被拒绝。
会面地点没有选在研究所,也没有在任何苏氏相关的物业,而是定在了位于市中心、以隐私和安全着称的“观澜”私人图书馆的一间珍本阅览室内。这里环境静谧,进出需要多重验证,且背景噪音经过特殊处理,能有效干扰大多数远程窃听设备。
苏晚晴提前抵达,选择了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在古老的橡木长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叶深隐在阅览室入口处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灵。
李琟准时到来。他穿着简单的深色夹克,脸上带着学者特有的专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看到只有苏晚晴一人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苏小姐,”他坐下,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而清晰,“令尊的手稿,我很感兴趣。他在量子意识领域的某些构想,走在了时代前面,甚至……有些危险。”
“危险的或许不是构想本身,而是运用它的人,以及试图完全掌控它的野心。”苏晚晴迎上他的目光,同样直接,“我父亲警告过您,而您现在,似乎正身处当年他所预见的困境之中。”
李琟的嘴角微微绷紧,他没有否认,只是轻轻推了推眼镜。“科学研究如同在黑暗森林中点火,既能驱散野兽,也可能引来更危险的东西,甚至烧毁整片森林。我明白令尊的担忧。但有些火,一旦点燃,就无法轻易熄灭。‘诺亚生命’……他们提供的资源和数据,能让这团火燃烧得更旺,照亮更多未知,但也可能……失控。”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措辞的极限。“他们最近对‘非侵入式干预’的精准度提出了近乎苛刻的要求,尤其是在……消除特定认知‘抵抗’,或者说,植入特定‘倾向’方面。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医疗康复的范畴。”
苏晚晴的心沉了下去。文先生果然在利用李琟的研究,试图打造影响甚至控制人心的工具。
“您可以选择不让这团火失控,李教授。”苏晚晴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我父亲留下的,不仅仅是未完成的手稿。还有应对‘失控之火’的……‘防火带’。”
她没有明说“约束”,但这个比喻已经足够清晰。
李琟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光影都移动了几分。阅览室内只有书页陈旧的气味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观察者无法避免影响系统,苏小姐。”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但或许……可以选择影响的方式。”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晚晴,“他们最近在频繁调试一套新的信号放大与定位系统,需要的能耗和算力极大,对外部供电和冷却系统的稳定性要求极高,尤其是主控机房的冗余备份单元……”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信息已经传递完毕。这是一个极其隐晦的提示,关于“诺亚生命”依托李琟研究所进行的某个关键项目的潜在物理弱点。
会谈在一种无形的默契中结束。李琟没有承诺什么,苏晚晴也没有要求更多。他们就像两个在暴风雨前偶然相遇的旅人,交换了关于前方险境的信息,然后再次各自上路。
李琟离开后,叶深无声地靠近。
“他指出了他们的‘阿喀琉斯之踵’。”苏晚晴低声说,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主控机房的冗余备份……这意味着,他们有一个高度依赖稳定能源和散热的核心处理中枢。如果这个中枢出现问题……”
“整个系统都可能陷入短暂瘫痪,或者产生无法预料的数据紊乱。”叶深接话,他的军事背景让他立刻理解了其中的战术价值,“但位置、具体配置、安保级别,都是未知。”
“足够了。”苏晚晴站起身,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知道敌人有一个不得不保护的‘心脏’,就已经为我们指明了方向。李琟无法直接反抗,但他用他的方式,给了我们一把钥匙。现在,我们需要找到那扇门,以及……使用这把钥匙的最佳时机。”
父亲留下的“防火带”,与李琟指出的“脆弱中枢”,两条线索在此刻交汇。下一阶段的斗争,将从信息的博弈,转向更直接、更危险的行动层面。而那个隐藏在研究所深处的“心脏”,将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