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护龙山庄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如铁。探子已将成是非在赌坊的诸般行迹详述于铁胆神侯面前。
朱无视听着那市井无赖般的举止:如何戏耍张老三,如何与云萝相遇,又如何满口铜臭地接下寻人委托……眉头越皱越紧,脸上掠过毫不掩饰的厌恶。
“不堪入目!实乃朽木之材!”他低声斥道,原本欲将其立刻拿办的心思也暂且按下。想到那至今下落不明的皇嫂,他只得强压烦躁,揉了揉紧蹙的眉心。
案几上,已叠放了数封来自天下第一庄的飞鸽传书。
上官海棠已倾尽麾下所有探子与暗桩,几乎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然而每封信上,都只有墨迹淋漓的一个“无”字,触目惊心。这无疑表明,太后被藏匿于京城某处暗牢或权贵私宅的可能性远大于已被转移出京。
更令人意外的是,一向冷峻寡言的归海一刀竟主动请缨,前日起便日夜潜伏于东厂天牢外围监控。奈何那里守卫森严如铁桶,连一丝风声也难透出。神侯这几日留神观察朝堂上曹正淳的神色,见那老阉狗亦是焦头烂额、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心中便已断定太后绝非东厂所掳。他便欲传信,命一刀趁夜色撤回,以免打草惊蛇。
恰在此时,一直严密监控着国宾馆的段天涯,步履匆匆却沉稳无声地踏入护龙堂。
神侯一见是他,立刻抬手制止了他欲行礼的动作,急声问道:“天涯!乌丸那边有何异动?”
天涯摇了摇头,声音沉静:“回义父,乌丸与利秀公主终日闭门不出,极为安分。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天涯直觉,太后定然就被他们藏在馆内某处!”
神侯精神一振,追问道:“哦?有何发现?”
天涯语气恳切,条理清晰:“这几日,乌丸每日都会派遣一名随从,固定前往北山寺购买素馅包子。天涯记得,太后娘娘素来信佛,尤爱北山寺的素斋包点,此乃她多年习惯。”
“不错!”神侯眼中精光一闪,旋即又陷入沉思,转身踱步,面现难色,“今日下朝,曹正淳那厮又借题发挥,向皇上进谗。皇上已下严旨,命我与曹正淳必须在三日之内寻回太后,否则……圣心难测,我等必将失势。如今一日已过,仅剩两日!我们务必救出太后!”
天涯听闻皇帝再次偏听偏信,苛责义父,坚毅的面容上不禁浮现一丝难以压抑的薄怒,但他终究克制下去,只是重重抱拳:“是!天涯明白!”
神侯走上前,鼓励地拍了拍这位最为沉稳的长子的肩膀,语气凝重地叮嘱:“那乌丸身负西域魔教诡异武功,出云国又近东瀛,观其身法,亦杂糅东瀛忍术之诡谲。上次他是有心算你们无心,海棠已然吃了亏,受了伤,此次我绝不会再派她去……天涯,你切记,此人绝非易与之辈,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务必以智取为上,不可力敌!”
段天涯想起那日乌丸左手炽烈霸道的火云刀掌法偷袭,以及其右手那柄快如闪电的红刃妖刀,神色愈发凝重,郑重颔首:“义父放心,天涯已领教过他的手段,自有应对之策,绝不会再让他轻易得手。”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唯有天边一弯冷月,洒下些许清辉,勉强勾勒出国宾馆内亭台楼阁、假山树木的森然轮廓。风声穿过檐角,发出细微呜咽,更衬得这馆邸深处寂静得令人心悸。
成是非屏住呼吸,将体内古三通的四十年精纯内力运至双足,施展武当绝学“梯云纵”,身形竟如一片毫无重量的落叶,在高低错落的屋脊上悄无声息地起伏纵跃。他混迹市井练就的野鼠般的直觉,此刻发挥到极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巡逻卫士的火把光晕与暗桩窥视的死角,鬼魅般摸到了利秀公主所居的别院。
别院中异香浮动,与馆外肃杀之气迥异。他伏于雕花窗棂之下,内力贯注双耳,屋内对话清晰可闻。只见乌丸毕恭敬敬而立,正向榻上的利秀汇报:“王子,宫中眼线传来消息,那个假扮太后的高手,气息似乎仍在宫内流转,并未远离。”
此时的利秀公主,早已非昨日金殿上那娇怯羞赧的模样。一袭绛纱长衣薄如蝉翼,紧贴其身,玲珑曲线毕露,曼妙处引人遐思,却又带着一股邪异的魅力。她一双玉足纤尘不染,左足踝系着一串精巧铜铃,右足缠着一根鲜红绸带,正慵懒侧卧于贵妃榻上。
听闻“假扮太后”几字,她姣好面容瞬间冰封,眸中掠过毒蛇般的寒光,纤指猛地攥紧榻边锦垫:“想起昨日在宫中,受那厮百般折辱…哼!此恨难消,我定要亲手将他剥皮拆骨,方解我心头之恨!”
窗外的成是非先是惊叹于这妖女与何日在宫中端庄的装扮判若两人的妖冶邪媚,竟然没听清刚才喊的是「王子」。随即又听到她那咬牙切齿、充满怨毒的语调,再回想昨日让她擦拭尿壶、缝补衣物、按摩脚掌的“丰功伟绩”,一个没忍住,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屋内利秀耳廓微动,俏脸寒霜骤消,反而漾开一抹诡异而妖娆的笑意,竟不看向窗外,只伸出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指,遥遥一点成是非藏身之处,对乌丸声音甜腻如蜜:“乌丸将军,你听,这自作聪明的蠢物自己送上门来了。杀他的机会,可千万别错过这份大礼。”
乌丸狞笑一声,声如夜枭:“遵命!”话音未落,身形已暴起!并非直接撞门,而是足尖一点,身形如一团没有重量的黑影,贴着门缝滑出,无声无息,竟已鬼魅般出现在成是非面前!右手那柄血刃大刀已然出鞘,刃身暗红,仿佛饮饱了鲜血:“小畜生!昨日之辱,今日便用你的狗命来偿!”
成是非虽震撼于对方身法之诡、出现之突兀,却仍强自镇定,嘴硬道:“哎哎哎,对不起,你没资格说这话!”
他眼珠一转,竟又捏起昨日假扮太后时的兰花指,夹起嗓子,扭捏作态:“因为呐,西天只收人,不收你们这种不男不女的乌贼臭狗!”说罢,他猛地暴喝一声:“看镖!”声东击西,右手却暗中扣着一块石子,猛地朝乌丸面门激射而去!说罢,他突然暴喝一声:“看镖!”同时右手猛地一扬!
乌丸见识过他的诡计,见状不敢怠慢,急忙一个滚地葫芦向旁急闪,接连翻滚数圈才稳住身形,定睛一看,地上却只有一块小石子。
“哈哈哈!是石头!笨蛋!”成是非趁机大笑,这虚晃一枪之后,身形早已向后急退,同时体内真气急转,武当“梯云纵”轻功全力施展,双足一点地面,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倒射而出,轻飘飘落上屋顶,在滑不留足的琉璃瓦上疾奔,步法虽略显仓促,却仗着内力深厚,速度极快,希望能甩开追兵。
“哼!班门弄斧!”乌丸怪笑一声,一把抓碎石子,身形晃动,竟如附骨之疽般紧追而上。他的身法截然不同,并非中土轻灵的提纵术,而是融合了东瀛忍术的“鬼影步”,每一步踏出都仿佛缩地成寸,身影在月色下连连闪烁,飘忽不定,带起道道残影,几个起落间便已追至成是非身后不足丈许之处,手中血刃大刀红芒吞吐,凌厉刀气已割肤生痛!
成是非只觉背后锐风袭体,迫不得已,猛地一个“懒驴打滚”,身形如陀螺般急旋,狼狈不堪地落入下方一处空旷院落,在地上连滚几圈才化去冲力。他连忙举手喊道:“等一等!暂停!我有话说!”
乌丸飘然落地,身形稳健,通过方才追逐,他已试出这小子内力虽古怪雄浑,却运行生疏,步伐章法全无,心下更多了几分戏谑鄙夷,便倒提血刃大刀,冷笑道:“小子,死到临头,还有何遗言?”
成知行眼见乌丸右手那柄血色大刀寒光四射,邪气森森,知是绝世利器,不敢硬接。他脑中灵光一闪,急忙凝神内视,意识沉入丹田气海,试图在古三通灌输的无数武功秘籍中,寻找一门能克制这诡异刀法的剑术。瞬息之间,他“看”到肚皮上一处肌肤显现出细小如蚁的金色字迹与灵动图形,正是一门精妙绝伦的「玉女剑法」!
他飞快地默诵心法口诀,领悟其中“清静无为,心剑合一”的要旨与诸多招式变化,随即目光急切地在地上扫视,寻找能充作临时兵刃之物。
“真是见了鬼了!这破地方,连根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他暗骂一声,摸索半天,只从墙角捡起一根不知何人遗弃的、枯黄脆弱、比拇指略细的细竹枝。无奈之下,他只得将竹枝一抖,摆开一个自认为潇洒的起手式:“呔!先拿这根金竹剑,领教你的高招!”说罢,他便依葫芦画瓢,将那「玉女剑法」的招式使将出来。
然而这剑法本为女子所创,讲究身法轻盈曼妙,姿态优雅出尘,剑招繁复精巧,以柔克刚。成是非一个大男人,筋骨未开,又是初学乍练,使得不伦不类,扭捏作态,动作极其别扭怪异,破绽百出。他勉强依照记忆中图像,手腕僵硬地挽了个剑花,脚下步伐混乱,还故意朝乌丸抛了个极其恶心的飞吻:“玉女剑法第一式——‘麻姑献寿’!见识一下吧!”
乌丸见他忙活半天,竟捡了根烧火棍都不如的竹枝,还摆出如此丑陋滑稽、不堪入目的姿态,不由得纵声狂笑,声震屋瓦:“哈哈哈!我乌丸走遍西域东海,也没见过像你这般丑陋扭捏的‘玉女’!真是笑煞人也!这哪里是剑法,分明是市井俚戏!”
笑声未落,乌丸刀光已如血色匹练般狂卷而来!他这路刀法狠辣凌厉,兼具西域武学的刚猛暴烈与东瀛刀法的诡变疾速,刀风呼啸,带起阵阵灼热气浪,红芒闪动间,招招不离成是非周身要害。
成是非空有四十年的绝世内力,却从未有过一日扎实根基的武学训练,施展这现学现卖的剑法,对付寻常武夫或可凭内力与古怪唬人,但遇到乌丸这等真正的一流高手,顿时相形见绌,高下立判。那竹枝在他手中,轻飘飘毫无力道,莫说无剑之锋锐,便是连最基本的“剑意”也无,全然无法引导体内沛然内力。若精通百家剑术的海棠在此,必能一眼看出成是非的剑招徒具其形,破绽百出:步伐虚浮无根,手腕僵硬迟滞,身形转换晦涩,多余动作极多,而出招迟疑笨拙,收式更是缓慢拖沓,周身空门大露!
不过堪堪对了三招!
第一招,乌丸一式“血刃横斩”,刀化弧光,拦腰斩来,劲风凌厉;成是非慌忙以竹枝使出一招“玉女穿梭”欲格挡,竹枝与刀锋稍触,“嗤”的一声轻响,已被那凌厉刀气削去一截!
第二招,乌丸刀势不变,手腕一翻,反手一撩,正是“鬼火升腾”,血刃大刀自下而上,斜挑成是非小腹,角度刁钻;成是非惊骇之下,急使竹枝欲向下卸力点拨,竹枝又被刀锋顺势削去一段,且那灼热刀气掠过,将他胸前衣襟“嗤啦”划开一道长口子,险些伤及皮肉!
第三招,乌丸已试出对方深浅,大喝一声,内力灌注刀身,刀化“魔炎焚野”,红芒大盛,宛如一团燃烧的血火,以力劈华山之势当头劈下。刀未至,那股炽热霸道的刀风已压得成是非呼吸一窒。成是非手忙脚乱,欲以一招斜挑剑招化解,却哪里还来得及?内力运转到手臂便已滞涩不畅!只听“喀嚓”一声脆响,手中那根早已不成样子的竹枝被血刃大刀上蕴含的灼热劲气瞬间绞得粉碎,化为齑粉!
乌丸得势不饶人,眼中杀机爆盛,刀光再闪,直取成是非中宫空门!这一刀“血影穿心”,快如闪电,疾似奔雷,刀尖红芒吞吐不定,封死了成是非所有退路,成是非已是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眼看就要被这凌厉一刀穿心而过!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 陡然响起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
一道黑影如黑色疾风般掠至,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一柄造型古朴、锋刃如秋水的东瀛长刀后发先至,“铮”地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精准无比地架住了乌丸的血刃大刀。双刀相撞,火星如烟花般四溅迸射。一股凌厉无匹的气浪以双刀交击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吹得地上尘土飞扬!
来人正是段天涯。
他今夜仍是一身夜行劲装,黑巾蒙面,但刀法、身法以及那沉稳如岳的气势,乌丸一眼便认出了他正是前几日来国宾馆窥探、与自己有过短暂交锋之人。
“原来是你!”乌丸只觉刀身上传来一股沉雄坚韧的力道,震得他手腕微微发麻,心下暗惊,收刀后撤一步,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上次已然交手,今夜又来送死?”
段天涯对于被认出毫不意外。他今夜既来,对太后行踪已有八成把握,对乌丸与利秀的真实身份的怀疑也有了七八分,故而特意带上了惯用的“天狼”,内心沉静如水,古井无波。他只是淡然颔首,语气平稳无波:“不错。”
成是非死里逃生,瘫坐在地,大口喘气,眼见这突然杀出的黑衣人竟是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神侯身边那位使东瀛长刀的冷面汉子,且于危难间救了自己一命,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复杂。他对神侯的敌意,此刻也不由得淡了一分。当下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嘴上却不服软地喊道:“喂!大恩不言谢!我欠你一次,将来一定还你!”
接着又对段天涯嬉皮笑脸地打了个呼哨:“有空请你吃涮羊肉啊!”说罢,竟毫不迟疑,转身便全力施展“梯云纵”,身形如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脊之后,溜得比兔子还快。
乌丸见状,竟也不去追赶,反而得意地对段天涯挑了挑眉,嘲讽道:“呵呵,你的朋友似乎很讲义气,丢下你一个人逃命去了。”
段天涯本就是为了正式挑战乌丸、查探太后确切下落而来,替成是非解围不过是秉承道义,顺手为之。他深知成是非留在此处反而碍手碍脚,对其离去毫不介意。他缓缓摆开伊贺派刀法的经典起手式“残月”,手中“天狼”斜指地面,刀身映着冷月,流泻一泓寒光,气度沉凝如山,目光如两道冷电,锁死乌丸,淡淡道:“无关之人已去。你我一战,正当其时。请!”
乌丸闻言,眼中战意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痛快大笑:“好!老夫便拿出真本事,领教阁下高招!”他手中那柄血刃大刀仿佛感受到主人沸腾的杀气,嗡鸣作响,血色刀光在凄冷月下疯狂吞吐,更显妖异诡谲!院中气氛瞬间紧绷如弓弦,一场恶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