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前,那位日后名震天下的铁胆神侯,还只是深宫中一位不起眼的十三皇子,母族不显,备受冷落。
为避宫廷纷扰,也为韬光养晦,他自幼便去往少林寺静心修佛习武。在少林木鱼禅音的浸润下,他不仅磨砺了心志,更凭借出众的武学天赋,掌握了多种不传之秘的少林绝技。
艺成之日,他化名“朱铁胆”,孤身踏入江湖。因其天家血脉与急公好义之性,每每路见不平必拔刀相助,很快便在江湖与朝堂之间,以“侠王”之名鹊起。
二十年前,号称“不败顽童”的古三通,以其深不可测的武功与乖张暴戾的性子,在武林中掀起无数腥风血雨,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被视为武林第一魔头,其势焰嚣张,几有前无古人之态。
彼时仍是十三皇子的朱无视,竟以一人一剑,于洞庭烟波之上与之激斗三日,以非凡的胆识与卓绝的武功,设计周旋,最终在太湖之畔成功将古三通擒获,打入天牢最底层。此役彻底惊艳天下,不仅奠定了他在江湖中至高无上的地位,更令深居九重的父皇龙颜大悦,首次对这位默默无闻的皇子投以青眼。
也正是在二十年前,还是太子的仁宗皇帝朱无愆,深感江湖势力盘根错节,需有强力机构加以制衡与引导,遂亲自拟定“天地玄黄”四大密探之职,并全权委任自己这位武功智谋皆属顶尖的十三弟负责筹建、考量与审核,旨在于暗中拱卫皇室,肃清奸邪。
然而,此职责任务重大,甄选考核极为严苛,直至多年后,天、地、玄三位密探人选方陆续尘埃落定。
次年,老皇帝驾崩,仁宗朱无愆顺利即位。仁宗夫妇素来宽厚,尤重兄弟情谊,对这位屡立奇功的庶弟更是倚重有加。仁宗念及其擒拿古三通、稳定武林秩序之大功,在登基同年便加封其为“铁胆神侯”,并特旨敕建护龙山庄,赋予其监察江湖、拱卫朱氏江山社稷的重任。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宫中的宦官势力开始悄然滋生,隐隐有了与外廷抗衡之势。
天有不测风云。十四年前,勤政爱民的仁宗皇帝因积劳成疾,龙体欠安,于弥留之际,将尚且年幼的太子朱普照郑重托付给了这位他最为信重的十三弟,希望他能辅佐幼主,保大明江山永固。
当今天子朱普照,年方二十七,于十四年前在先帝灵前登基,童稚未脱,便已肩负起万里江山。
期间由太后垂帘,铁胆神侯与内阁共同辅政。五年后,天子大婚,始亲政事。然今上性与其父仁宗迥异,除了倚重三位内阁辅臣,对内廷宦官势力也颇为借重。
亲政这九年间,他一手擢拔了前大内总管太监曹正淳为东厂督主,赋予其侦缉、刑狱之权,并陆陆续续将原属锦衣卫的部分职权也划归东厂统辖,使其权势急剧膨胀。
曹正淳此人,武功高强,手段酷辣,经营东厂多年,织就了一张庞大的罗网,民间对其及其麾下厂卫的横行霸道多有痛恨,怨声载道。然而,这位年轻的皇帝似乎对此并不甚在意,甚至有意无意地纵容东厂与护龙山庄这两大势力在朝堂内外明争暗斗,相互制衡,已达十数年之久。
此刻,御书房内烛影摇曳,金碧辉煌的殿宇在夜色中更显庄重肃穆。年轻的皇帝端坐于紫檀木御案之后,他虽不过二十七岁年纪,眉宇间尚存几分未褪尽的少年意气,但那双眸子深处,已沉淀出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思虑。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目光落在对面肃然而立的铁胆神侯朱无视身上,静默无声。
神侯身形挺拔,面容经多年风霜刻凿更显刚毅,一身四爪蟒袍衬得他不怒自威。那双深邃的眼眸犹如古井寒潭,波澜不兴,唯有点点烛光映照出内里历经沧桑磨砺而成的沉静与睿智。
叔侄二人就这般静静对视了数息,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机锋。
皇帝目光在御案上停留片刻,一丝几不可察的不安掠过心头,终是将一幅画卷轻轻推向神侯:“皇叔,且替朕仔细看看。”
这个侄儿,在人前总是对他恭谦有礼,显得极为倚重信任。神侯心下清明,面上却丝毫不露,当即收敛神色,躬身应道:“臣,遵旨。”
御案上摊开的,正是出云国进献的利秀公主画像。画中女子云鬓高耸,金钗斜插,容颜娇媚,眼波流转间确有倾国倾城之姿。
神侯趋前两步,双手捧起画卷,凝神细观。跳跃的烛光映照在他专注而严肃的面容上,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画中人的的一眉一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片刻之后,他缓缓将画卷放回御案:“启禀皇上,画中女子,堪称国色。然则……”他话锋微转,“此女双眸神光内蕴,锋锐暗藏,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温婉柔顺,反倒隐含着几分桀骜不驯与深沉机心。依臣拙见,此女恐非安分之辈,心术未必纯正,此番主动提请和亲,内情或许并不单纯。”
皇帝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御案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沉吟道:“皇叔所虑,朕心中亦有同感。然,出云国朝贡多年,表面上素来恭顺。若仅凭画像中眼神细微之处,便断然质疑其和亲诚意,未免显得我天朝上国器量不足,恐寒了周边藩属之心,于大局不利。”
神侯微微颔首:“皇上圣明,顾虑周全。然则,疑点并不仅在于公主一人。臣已命人初步查得那护婚正使乌丸的底细。此人年轻时乃是出云国边关有名的悍将,一手‘火云刀法’名震北疆,绝非寻常武官。其刀法诡谲狠辣,出手快逾闪电,实乃万中无一的绝顶高手。出云国派遣此等能征惯战、凶名在外的武将作为护婚使者,其真正用意,恐怕绝非仅仅是保障公主安全那般简单。”
皇帝脸色微沉,起身踱至雕花长窗前,明黄龙袍在晃动的烛光下流转着微妙的光晕,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道:“他们一行人已入住国宾馆,依礼制,明日必当递牌求见。皇叔以为,眼下朕该如何应对,方为万全之策?”
神侯从容躬身,显然早已思虑周全:“回皇上,臣心中已有计较。”
恰在此时,内侍通传道:“启禀皇上,护龙山庄段天涯、上官海棠,候旨觐见。”
皇帝与神侯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颔首扬声道:“宣。”
段天涯与上官海棠,对外身份仅是护龙山庄招揽的杰出门客,但实际身份,正是手握紫玉令牌、直接听命于皇帝与神侯的大内密探。
这段天涯,乃是第一位由当今天子朱普照亲自考核后,授出“天”字令牌的大内密探,其为人沉稳干练,武功高强,皇帝对他印象颇佳。
而上官海棠,四年前以非凡声势空降京城,不仅凭借其风流倜傥的仪态与卓绝的才情,力压诸多世家名门公子,轻取“京城第一公子”之美誉,更是全盘接手了天下第一庄并打理得井井有条,连深居后宫的太后都对其青睐有加,授其“玄”字令牌自然也是顺理成章。
至于那最后一位“地”字密探归海一刀,则生性冷僻桀骜,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神侯也有意将其隐藏于暗处,不使其锋芒过于显露。
他们三人的真实身份,乃是朝廷最高机密之一,除却皇帝、太后及神侯,外界只知他们是护龙山庄内地位较高的门客而已。
沉重的殿门被内侍无声地推开又轻轻掩上,皇帝略一示意,侍立的宫人内侍皆悄然退下,御书房内顿时更显肃静。显然接下来所议之事,关乎机密,不容外泄。
神侯适时向皇帝解释道:“此乃臣之所谋第一步。今夜便派天、玄二位密探,趁夜色潜入国宾馆,查探乌丸与利秀公主之虚实。段天涯曾在东瀛潜修数年,精通其语言风俗,善于隐匿侦查;上官海棠机变百出,心细如尘,最擅捕捉蛛丝马迹。此二人联手,相辅相成,必能看出些对方不欲人知的端倪。”
说着,他向皇帝深深一揖,语气凝重:“只是,夜探未来皇妃居所,终究有违礼制,干系重大,万望皇上恩准。”
皇帝略一思忖,便果断点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皇叔思虑周详,此计甚妥。朕,准了。”
话音落下,两道身影已步入御书房内。段天涯身着深蓝色劲装,身形挺拔,沉稳内敛;上官海棠则是一袭月白长衫,腰束玉带,手持折扇,仍是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模样。二人行至御案前数步之遥,齐刷刷单膝点地,声音清朗:
“臣段天涯,参见皇上。”
“臣上官海棠,参见皇上。”
皇帝抬手虚扶:“平身。命你二人即刻前往国宾馆,暗中查探乌丸与利秀公主一行之虚实,尤其留意其人员配置、言行举止,以及是否有可疑之物。切记,那乌丸武功极高,性情凶悍,务必小心行事,不可打草惊蛇。”
段天涯沉声应道,言简意赅:“臣,遵旨。”
上官海棠却并未立刻领命,而是侧首看向一旁的铁胆神侯,问道:“义父,出云国不过北疆藩属小国,为示恭顺,遣使和亲亦是常理。为何独独对此番和亲,生出如此深的疑虑?”
神侯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阙,望向遥远的北疆:“出云国虽称臣纳贡,然其地处北疆极寒苦远之地,朝廷对其国内真实情形,难知其详。近年以来,北疆边陲时有小规模骚动不安,其贡品之中,亦似有试探朝廷反应之意。此次和亲,事出突然,时机微妙,乌丸乃边关悍将而非文臣,那利秀公主眼神不正,隐现锋芒……此中种种蹊跷之处,交织在一起,令本王心中甚为不安。” 他收回目光,郑重看向二人,“你二人此行,务必谨慎再谨慎,查明真相,速去速回,不得有误!”
感受到了任务的沉重与紧迫,段天涯与上官海棠神色同时一凛,齐声应道:
“臣等领命!”
话音未落,二人已躬身退出御书房,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迅速融入浓浓的夜色之中,只余下御书房内摇曳的烛火,映照着君臣二人凝重而深远的面容。
宫檐之外,夜风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