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被成是非那专注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烫,不由得娇嗔道:“干嘛啊你!这样盯着我看!”
成是非见她害羞,故意板起脸,指着她身上那套不伦不类的披风盔甲,作弄道:“我正想问你呢!为什么穿得这么……这么别致啊?” 他刻意将“丑”字咽了回去,换了个词,但那揶揄的眼神却毫不掩饰。
云萝闻言,立刻不甘示弱地反击道:“正想告诉你呢,你头上顶着的这个铁锅似的帽子才叫好笑,好大一只乌龟精!”
成是非不接这话茬,转而故意问道:“喂,我说小师妹,你不好好在宫里待着,跟着我跑来这荒郊野岭干什么啊?”
云萝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承认是担心他:“我……我来……我来帮你啊!”
“你帮我?” 成是非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云萝被他这眼神激得有些恼,得意地扬起手中的黄帛圣旨:“不喜欢啊?皇兄的旨意在此,你不喜欢也得喜欢!”
成是非看着她那副骄矜小模样,摆了摆手,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笑意:“算了算了算了!谁叫你是公主呢,金枝玉叶,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话锋一转,严肃道,“不过待会儿行动的时候,要是真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刀光剑影的,你记得自己机灵点跑远点,不要管我!”
云萝却浑不在意:“说不定到时候,我会帮你化险为夷呢!别废话了,考验不是要开始了吗?”
成是非却没有立刻动身的意思,他眼珠一转,心中忽生一念。这刁蛮公主虽有些烦人,但心思单纯,待他也算真诚,既然她冒险前来,自己或许也该为她做点什么。于是他开始左顾右盼,装模作样地打量起四周环境。
云萝见他举止怪异,不由得狐疑道:“那你要干嘛啊?不赶紧去护龙山庄,在这儿磨蹭什么?”
成是非却不答话,像只猴子似的突然窜进旁边的林子,一边扒拉着灌木丛一边嚷嚷:“我现在肚子饿了,前胸贴后背的,没力气干活!我要吃烧鸡!”
“烧鸡?” 云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环顾这人迹罕至的山林,“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来的烧鸡啊?”
成是非瞥了她一眼,见怪不怪地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满山的野味,随便捉一只肥嫩的山鸡,拿去河边收拾干净,生堆火一烤,不就是香喷喷的烧鸡了嘛!”
云萝看着渐渐西斜的日头,心中着急:“喂!你还要接受考验呢!子时之前要拿到宝物,时间不多了!”
成是非却执意如此,一边在草丛树林里搜寻,一边不耐烦地挥手:“烦人呢,你真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云萝被他这混不吝的劲儿弄得没了脾气,好奇心却又被勾了起来。她跺了跺脚,最终还是选择跟了上去:“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鬼名堂!”
远处,高耸的树冠之上,归海一刀牢牢锁定了下方那对开始满山乱窜的活宝。神侯派他隐蔽于此,首要任务便是提防成是非在考核中被逼入绝境时,突然发动那骇人的“金刚不坏神功”。一旦此景出现,他需以雷霆之势,在其神功未稳之际,将其一刀毙命,以绝后患。而如今,多了一位公主殿下,他身为大内密探,守护皇室血脉更是职责所在,不容有失。
他隐在暗处,见二人不仅未即刻动身前往护龙山庄,反而在林子里嬉闹起来,不由得眉头紧锁。
想起方才海棠离去时,那回眸一瞥中蕴含的担忧与烦扰,再对比眼前二人这不成体统的景象,他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阵烦躁,成是非这般儿戏,如何能当得起护龙山庄的重任?
他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跃至更高处的树冠,继续冷冷注视着下方。
山下,云萝和成是非倒是玩闹得热火朝天。许是运气不错,云萝眼尖,还真发现了一只羽毛斑斓、体型肥硕的雉鸡。她兴奋地追了上去,可她一个深宫公主,哪里懂得追踪技巧,扑腾了半天,连根鸡毛都没摸到,那雉鸡反而愈发精神,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地踱步。
云萝累得香汗淋漓,不由得叉腰发怒:“臭野鸡!你别让本公主抓到你!抓到你,非把你抽筋剥皮,拆骨炖汤不可!”
就在这时,跟在她身后的成是非却忽然停了下来,蹲下身,鼓起腮帮子,喉咙里发出一阵极其怪异却又富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的声音。
云萝好奇地凑过去:“你干嘛啊?”
成是非压低声音:“我这是在学母鸡叫!”
“学母鸡叫?” 云萝更疑惑了,“干嘛要学母鸡叫?”
成是非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什么什么干嘛?你别整天问我干什么好不好?!”
云萝被他这态度惹毛了:“你干嘛不喜欢我问你干嘛?我偏要问!干嘛干嘛干嘛?你说不说?” 她伸出手指就去戳成是非的腰。
成是非一边躲闪,一边还得维持着那古怪的叫声。
两人正斗嘴间,那只原本机警的雉鸡竟仿佛被这声音吸引,迟疑着放慢了脚步,探头探脑地朝成是非所在的方向张望。成是非心中暗喜,声音愈发逼真,那雉鸡竟真的被迷惑,一步步走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雉鸡进入捕猎范围的一刹那,成是非右手快如疾风,精准无比地一把扼住了雉鸡的脖子!
“哈哈!到手了!” 成是非提着不断扑腾的雉鸡,得意洋洋地在云萝面前炫耀。
云萝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无赖法子居然真的管用!
成是非熟练地给野鸡放血、拔毛、开膛破肚,在河边清洗干净。他又四处搜寻,采来一些带有特殊香气的野草和树叶,塞进鸡腹之中,然后用河边湿漉漉的黄泥将整只鸡厚厚地包裹起来,生起一堆篝火,将泥团置于火中煨烤。
云萝在一旁看着那裹满泥巴的鸡,不由得满脸嫌弃:“这……这东西,真的能吃吗?脏死了……”
成是非一边翻动着火堆,一边老神在在地嘲笑她的无知:“你这个真是天下最愚蠢的问题了!岂止是能吃,简直是人间美味,好吃得让你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待到泥巴被烤得干硬发裂,散发出阵阵混合着泥土与肉类的奇异香气时,他用树枝将泥团拨弄出来,趁热用手一拍。
“咔嚓”一声,干硬的泥壳应声而碎,露出里面金黄流油、皮酥肉嫩的鸡肉。成是非扯下一小块焦脆的鸡皮,吹了吹气,放入口中,故意闭上眼睛,做出极其夸张的享受表情,啧啧赞叹:“哇——!好美啊!真是天底下最最美味的鸡啊!香得舌头都要掉下来了!”
云萝看着他吃得那般香甜,又闻着那勾人馋虫的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咽了咽口水,终于按捺不住,也凑上前去,小声嘟囔道:“我……我又没说不吃……” 说着,伸手便扯下了一只肥嫩的鸡腿。
鸡肉入口,外皮微脆,内里却鲜嫩多汁,混合着野草清香和泥土烘烤带来的独特风味,是一种她从未在精致御膳中体验过的、粗犷而原始的美味。云萝的眼睛瞬间亮了,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大口快速地吃着,含糊不清地赞叹:“哇!好好吃呀!这个鸡……叫什么名字啊?”
成是非一边大口撕咬着鸡肉,一边含糊地解释道:“这个鸡呢,听说最早是叫花子发明的,叫花子没锅没灶,就用这法子,所以就叫‘叫花鸡’!”
“叫花鸡?” 云萝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乐意,“那我吃了这个鸡,我不就成了叫花子了吗?”
成是非闻言,故意把手里剩下的鸡肉往身后藏了藏,得意道:“是啊!你不是叫花子,你不能吃!拿来给我!”
云萝顿时急了,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扑过去就要抢:“给我!给我给我给我嘛!我的鸡腿!快给我!”
成是非一边躲一边笑:“不给不给!刚才是谁嫌脏来着?”
“我不管!等等给我嘛!给我!” 云萝不依不饶,两人围着篝火又笑闹起来。
饭饱,云萝毫无形象地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满足地拍了拍微微鼓起的小肚子,长舒一口气:“啊——!好舒服啊!”
成是非笑嘻嘻地看着她,用树枝拨弄着篝火的余烬,语气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感慨:“啊——!看见没?这个世间有好多好多好事呢,一分钱都不用花,就能享受到啦!像你们这些皇室贵族,整天待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锦衣玉食,反而错过了这些最简单的乐趣。”
云萝难得没有反驳,认同地点点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新奇与向往:“对啊!比如说,刚才那叫花鸡,我在皇宫里面就从来没有吃过,又香又好玩!又比如说,你只要学母鸡叫,那野鸡就会自己飞过来……对啦!” 她忽然想起什么,坐直身体,追问道,“你刚才还没告诉我呢,为什么你学母鸡叫,那只公鸡就会飞过来呢?”
脸上难得地浮现一丝窘迫,眼神游移,吞吞吐吐道:“它……它想……”
云萝好奇心起,不依不饶地追问:“它想干什么呀?你说嘛!”
成是非被她逼得无法,只得含混地试图糊弄过去:“哎呦,它……它想吃鸡蛋喽!”
云萝何等聪慧,立刻看出他在撒谎,娇嗔道:“你骗我!快说,快说!你不说清楚,我……我就不理你了!” 她扯住成是非的衣袖,连声催促。
成是非被她缠得没办法,又见她一脸纯真好奇,只好红着脸,转过头去,用极快的语速说道:“它们想成亲!结婚生子,百子千孙,继后香灯,五子登科,五世其昌!懂了没?”
云萝先是一愣,待明白过来话中含义,霎时羞得满脸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举起粉拳捶打成是非:“你……你胡说八道!不知羞!”
成是非难得看到这刁蛮任性的小公主露出如此羞怯的小女儿情态,心中莫名一动,忍不住继续逗弄她,凑近了些,故意压低声音问道:“喂,小师妹,那你呢?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来接受这要命的考验呢?不会真的只是为了好玩吧?”
云萝被他问得心慌意乱,猛地别过脸去,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就……就是好玩啊……”
“这么简单?” 成是非歪着头追问。
云萝嗫嚅道:“就……就这么简单。”
成是非看着她连脖颈都泛红的模样,促狭之心更盛:“那你为什么脸红啊?”
云萝下意识地用手冰了冰滚烫的脸颊,强辩道:“我……我哪有!是火光映的!”
成是非嘿嘿一笑:“你骗我。你肯定别有用心。”
云萝急了,转过头瞪他:“什么别有用心啊!你少冤枉人!”
成是非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忽然福至心灵,拖长了声音,怪笑道:“哦——我明白了!你该不会是……好想同我那个……百子千孙,继后香灯,五子登科,五世其昌吧?”
“你做梦!” 云萝被他这直白又大胆的调侃弄得整张脸如同火烧,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她气急败坏地跺着脚,一连串的词语不过脑子地蹦了出来,“我会喜欢你啊?你胡说八道!不自量力!以下犯上!口不择言!痴人说梦!你……你混蛋!” 她抓起地上一把草屑就朝成是非扔去。
成是非大笑着跳开,两人又在林间追逐打闹起来,惊起几只晚归的倦鸟。
日头渐渐西沉,天边染上一抹瑰丽的橘红,不知不觉已近酉时。
树冠之上,归海一刀静静地看着下方那对打闹嬉笑、仿佛将凶险考验全然抛诸脑后的人。
他心知成是非虽言行无状,但本性不坏,且对公主并无恶意,甚至颇有回护之意,便不再停留。身形如轻烟般掠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之中,赶回护龙山庄向神侯复命。
疾行之中,傍晚的凉风拂面,他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海棠曾说过的那句话:“云萝,似乎很喜欢成是非。”
他心中那根冰冷的弦,似乎被什么东西,极轻极轻地拨动了一下。
海棠现在在做什么?她此刻会想起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