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申城。
眼看着江子忠这位钦差大臣已经大驾光临申城半个月了,但他并没有急着找陆安国收回地方粮仓管理权;没有查仓库的粮食储备和流水;没有试探陆安国的野心;也没有旁敲侧击收受贿赂;甚至除了来时的一眼,剩下的时候则是一直住在申城的客栈没跟陆安国真正见过几面。
陆安国给他送女人他不要,办宴席他不来,派人送礼他不收,请他出去风流他也不去,就只是住在申城的客栈里处理自己的公务,谁来都不理。
陆安国见此人油盐不进,他自己找不到对方的突破口,没办法实行下一步行动。陆安国现在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急得团团转,都在思考江子忠这人喜欢男人的可能性有多大了。
陆安国正在陆府大堂转圈呢,江子忠突然走过来。
“陆大人这般着急,”江子忠不疾不徐地走着,声音透着一股身居上位的淡然感,“可是有要事?”
江子忠身着暗金色官袍,如瀑的长发扎成半扎发,面色温和,双眼微眯,看起来像是在笑。
“啊不敢不敢。”陆安国哪想到江子忠会来得这么突然,顿时从思绪中抽出来,“江大人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哪里哪里。”江子忠毫不谦虚地谦虚了一下,抬步越过陆安国朝大堂里走去,“陆大人进来说话吧。”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家呢。陆安国心想。
他想是这么想,但还是走过去,坐在了次座上。
江子忠考虑到陆安国家毕竟不是自己家,而且惹上这个人后续会很麻烦,到底是没有坐在主座上,也坐在次座,突然说:“陆大人近日可是日进斗金?”
江子忠这话如同先手落子,陆安国猛然嗅到一丝不对,他总感觉江子忠这话肯定有深意,但他这时候还无法判断是什么意思,只好先隐忍不发,暂时避让。
“江大人说的是什么话?”陆安国知道“日进斗金”是重点,于是刻意避重就轻地回应,“下官不过是拿着那些俸禄勉强糊口罢了,如何算得上‘日进斗金’?”
“那陆大人可有攒钱的想法?”江子忠又问。
“这个嘛……是个人都想多拿些钱,下官也不能免俗,这个想法自然是有的。”陆安国说着,好像隐隐感觉到了点江子忠的深意,“而所谓攒钱,无非就是开源节流。不知江大人指的是……?”
棋子追逐,难分伯仲。
“哦,嗐,你看我这记性。”江子忠佯装如梦初醒,笑着对陆安国说,“我想起来了,边境的米价好像又涨了。”
此话一出,谁还会不懂?
陆安国心领神会,问:“大人这是要找下官买米?”
“啧,怎么能叫‘买米’呢?”江子忠眼神暗示陆安国聪明点,“如今商闻秋在塞北蠢蠢欲动,边境的粮价一直居高不下,塞北的百姓日子不好过啊……我是想从江南富饶地运些粮过去救济百姓们啊。”
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那大人……要多少?”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江子忠笑了笑,“放心,钱一笔都不会少你的。”
“大人哪里的话?”陆安国也只好赔笑,“粮本就是百姓的粮,下官不过是代为保管罢了,如今是要救济百姓,还要什么钱啊?”
“也是,”江子忠觉得他说的在理,点点头,“那正好,你马上派人去运粮吧。”
陆安国本来只是想跟他客套一下,没想到这人竟然将计就计了。现在好了,钱没挣着,粮也没了,他还不敢有意见。
陆安国心生一计:可以天天给商闻秋运。
“哦对了。”江子忠仿佛察觉他心中所想,又仿佛生怕陆安国反悔似的,又回头补了一句,“运粮一事我会一直跟进,你要是敢给什么乱臣贼子运粮,当心脑袋。”
“啊,知道。”
江子忠这番话,将陆安国在运粮过程中偷偷给商闻秋运过去的计划给堵死了。
尘埃落定,胜负已定。这盘棋,陆安国输得一败涂地。
“好啦,我没空在这里陪你啦。”江子忠得了便宜还卖乖,看似纯良地对陆安国微微一笑,“我还要去锦官城办案,就不在申城多留啦。”
“那就……”陆安国一时失神,“祝大人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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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江子忠坐在马车上,看着车外红黄相间的暮云,嘴角微勾。
他故意在申城待了半个月什么都不干,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跟陆安国博弈。陆安国这种人,不怕别人心生歹意,就怕对方心意朦胧。若是对方直来直去,无论再粗鲁无礼陆安国都有应对之法;但一旦对方一言不发坐在那里,陆安国就会自行脑补很多有的没的,最后只会乱了自己的心。江子忠就是摸准了陆安国的这点,才敢在申城的客栈住了半个月而不谈正事的。
两人同为寒门,最是了解寒门。江子忠知道寒门子弟大多因为经历和出身而格外敏感、风声鹤唳。因为他们以前什么都没有,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步一步打拼来的,他们没有后台,一旦倒下就永无翻身之日,不像那些世家子弟还可以东山再起;所以他们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们只能得到,不能失去。
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古以来有多少寒门是因为一朝不慎得罪了贵族而身败名裂的?所以无论是江子忠、海宁还是陆安国,都最怕猜。
只不过江子忠常年待在政\/治漩涡中心,早就练就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本事,再怕再急都不会自乱阵脚;但陆安国毕竟是地方官,做得再大也还是地方官,跟京官没法比。所以他遇事还是会慌会乱。
江子忠将这些都摸得透彻。
陆安国以为江子忠是从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开始布局,但实际上,江子忠自出发前就摆好了棋盘,就等他陆安国了。
“陆安国啊陆安国,”江子忠低声道,“你拿什么跟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