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又急。”阿克卜力木挡回去,“我说事实都不准了吗?”
“拿着你的谬论滚回草原上去!”商闻秋招式凌厉,一枪一枪快出残影,“如若大汉真的不行了,那也应该是我回去建设她,而不是吃饭打厨子!”
“呵。我无话可说。”阿克卜力木的手已经彻底软了,他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阿克卜力木说着,还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商闻秋将他的举措尽收眼底,一枪飞出,拦截他的退路:“仗没打完呢,你怎么能跑呢?”
不知道是因为现在天气冷还是什么原因,阿克卜力木莫名觉得商闻秋的声音冷得瘆人,听得他后背起了一堆鸡皮疙瘩。
商闻秋声音冷,表情更冷,若是看得再仔细些,就能从这张苍白的脸上看到一丝鬼气。
“谁跑了?”阿克卜力木努力不露怯,“您老人家真是老花眼。”
“你力气用完了吧。”商闻秋将红缨枪插\/进雪地里,冷冷地问。
他这句话是疑问句,可语气分明是陈述句。
“力气用完的是你。”阿克卜力木被戳中心事,但这不影响他嘴硬,“人不行看什么都不行。”
他没想到,商闻秋竟直接拖起红缨枪暴起!那熠熠生辉的红缨上还带着褐色的泥土,甩起来的泥点子全溅到了阿克卜力木脸上、身上。
阿克卜力木忽然感觉脸颊一凉,刚准备伸手抹去,但他做动作时却怎么也抬不起手,低头一看,自己的胸膛赫然被商闻秋的红缨枪贯了个对穿。
阿克卜力木懵了。
“我先前与你过招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因为你这个年纪不可能有这么旺盛的精力,哪怕三岁习武都不可能。”商闻秋冷静地叙述着,“直到我看了你刚刚那手软的样就知道,你肯定是用药了,而且八成是塞北巫医给开的神秘土方子。”
“你……你怎么知道?”阿克卜力木的意识终于被疼痛唤醒,“明明是塞北不外传的……土方……”
“因为我初入军营时年纪小,没什么耐力,力气也不算大,就收买了一个塞北的巫医给我开这个方子,从那以后每逢比赛我都第一。”商闻秋说着说着,还笑了,“后来打仗,我发现跟平时在军营里的强度根本不是一回事,一直找人家给我煎药也不一定来得及,就索性自学,然后就莫名其妙学会了。我刚刚出发前就喝了一碗,不然你猜我为什么能带伤跟你打这么久?”
“你……”阿克卜力木瞳孔地震,激动地想说话,却只吐出一口血,“你也用……这个药?!”
“啊,怎么啦?‘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商闻秋又将红缨枪深\/入阿克卜力木的胸膛几寸。
“你还真是……”阿克卜力木已经没力气思考了,“见多识广。”
“阿克卜力木,你是我很敬重的对手。”商闻秋突然说,“以前还没有人能把我打成这样,也没人能跟我打这么久并损我一员大将。”
“那……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喽……?”阿克卜力木虚弱地笑了。
“嗯。我就是在夸你。”商闻秋肯定地说。
“商闻秋,你们汉人是不是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阿克卜力木眼皮半垂,气若游丝,“我没有别的愿望了,商闻秋,我就求你一件事儿……能不能给阿里宁留条全尸,不要让乱马把他踏成肉泥好吗……?你要是实在不解气,可以让马来踩我!”
杀了人还把人踩成泥,是鲜卑以往对待敌方尸体惯用的招式,一直到阿克卜力木上台才因为他觉得太残忍太泯灭人性才明令禁止。
“你放心,大汉是礼仪之邦,做不出这样的事。”商闻秋感觉心脏酸痛酸痛的,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我不仅会给他留全尸,我还会把他葬到草原上,你也是。”
“呼……”阿克卜力木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微笑着闭上了眼,“谢谢。”
商闻秋拔\/出红缨枪,阿克卜力木应声倒地,死不瞑目;商闻秋俯下身,把他的眼皮合上。
直到这时候,商闻秋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怎么能随意许诺别人呢?他疲惫地想。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商闻秋确实想到了以前鲜卑人对待敌军遗体的方式,也确实想那么做。他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一想到这片土地上曾经躺着无数汉军的碎肉块,真的想让阿克卜力木和沃德阿里宁两个挑起这起战争的罪魁祸首体验一下的。
可刚刚,他看着自己仇恨至极的阿克卜力木垂着眼睛、声音虚浮地恳求他:“好吗?”
他没有资格替塞北、替无数边关阵亡的亡魂原谅沃德阿里宁和阿克卜力木,也没办法心狠下来将一个还热乎的人踩成不可名状的肉泥。
商闻秋感觉身体里有两股力量一直在拉扯他的心脏,仿佛是要将自己撕碎。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真的好痛……
商闻秋头痛、心脏痛、腰痛、浑身痛……最后他甚至喘不上气,因为缺氧而滑落,跪坐在地上。
“放过我吧……”商闻秋祈求着。他在求边关英魂,在求已逝的阿克卜力木,在求商氏的列祖列宗,在求李承羽,在求天下万民。
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办。把人安葬了,对不起百姓、对不起英烈;背信弃义了,对不起自己的人格、对不起自己的原则。
最终,商闻秋对南方磕了三个头,然后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埋在雪里,拖着阿克卜力木的尸体朝花边和沃德阿里宁走去。
商闻秋蹲在花边身旁,静静地看了很久。
花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安安静静;若非他脸上的鲜血太过刺眼、失明的眼眶塌陷下去,看起来真的像睡着了一般。
商闻秋又去看了一眼沃德阿里宁,发现他的眼部已经变色了。
沃德阿里宁没来得及摘除自己受伤的眼球,不然也不会在关键时候失明。
不过商闻秋不知道,也不在意。
远处的天际线上升起一轮旭日,风雪也似乎是在应和,悄悄地停了,现在是东方既白的新天了。
可是在那场风雪里迷失的人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