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紧绷气氛随着润妍的稳定和转出,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
连续八天不眠不休的守候,耗尽了每个人的心力,尤其是始终陪在白雪身边的张敏。
看着白雪因为女儿好转而重新焕发出些许神采的脸庞,张敏也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
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对白雪轻声道:
“雪姐,妍妍这边稳定了,明天就转普通病房,有护士看着,你也好好睡一觉。
我……我得回去看看灵儿了,这么久没见,心里实在想得慌。”
一句话点醒了白雪。
她猛地抓住张敏的手,脸上满是愧疚:
“瞧我!光顾着妍妍,都把灵儿给忘了!她才那么小,离开妈妈这么多天……
张姐,真是……真是太对不住你了!让你跟着受了这么多天的累!”
“说这些干啥,妍妍没事比什么都强。”
张敏拍拍她的手,宽慰地笑笑,但眼底的归心似箭却掩饰不住。
白雪立刻转头看向一旁同样满脸倦色的王臣:
“王臣,你快,送张姐回去!回张桥村!你也好好歇一晚上,
看看亚萍婶,明天再过来就行。这儿有我守着,出不了事。”
王臣确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身心俱疲,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抽走了力气。
他没有推辞,点了点头:
“好。雪姐,那你晚上警醒点,有事立刻打电话到村里小卖部,让他们喊我。”
叮嘱完毕,王臣便和张敏一起,踏上了返回张桥村的路。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在乡间小路上拉得很长。
一路无话,更多的是积攒多日的沉默疲惫。
直到看见张敏家那熟悉的院门,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孩子的咿呀声,
张敏的脚步才陡然加快,几乎是小跑着推开了院门。
“妈!灵儿!”
婆婆白亚萍正抱着小灵儿在院子里踱步,看到儿媳和王臣一起回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急切的神情:
“敏儿啊,你们可算回来了!妍妍那丫头怎么样了?”
“救过来了!没事了!明天就转出IcU了!”
张敏一边迫不及待地从婆婆手里接过女儿,一边用最简短的话报告了喜讯。
小灵儿似乎被突然换人抱有点懵,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风尘仆仆的妈妈,小嘴瘪了瘪,但没哭。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真是老天保佑啊!”
白亚萍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连连念叨,悬了几天的心总算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她这才注意到王臣极度憔悴的脸色,连忙道:
“快!快进屋歇着!都没吃饭吧?我这就去热饭!”
乡下的晚饭简单却温暖。
一碗热粥,几样小菜,驱散了连日来的寒冷和焦虑。
饭桌上,王臣简单说了说医院的情况和后续的康复,省略了那些惊心动魄和巨额的债务,只挑好的说。
白亚萍听得连连点头,不停给王臣夹菜:
“辛苦了,小王,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多吃点,看看,都瘦脱相了。”
饭后,张敏抱着灵儿,和王臣、白亚萍一起坐在院子里乘凉。
晚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吹拂在脸上,格外舒缓神经。
小灵儿在妈妈怀里待了一会儿,便扭动着小身子,向旁边的王臣伸出手,嘴里“啊啊”地叫着。
王臣笑了笑,自然地伸手将她接了过来。
这小丫头似乎一直跟他挺亲。
他抱着软乎乎的小人儿,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之前在镇上买的、
准备给润妍出院后吃的棒棒糖(水果味,没拆封),在她眼前晃了晃。
灵儿的大眼睛立刻被那色彩鲜艳的糖果吸引住了,伸出小胖手就要抓。
王臣故意把糖拿开一点,逗着她,用低沉却温和的声音诱哄道:
“灵儿,叫哥哥?叫了哥哥就给你糖吃。”
他习惯了润妍叫他哥哥,下意识地也这样教灵儿。
灵儿眨巴着大眼睛,盯着王臣的脸,又看看他手里的糖,
小嘴巴蠕动了几下,似乎在酝酿什么。
院子里很安静,张敏和白亚萍都含笑看着这温馨的一幕。
突然,一个极其清晰、奶声奶气,却石破天惊的词语,从小灵儿嘴里蹦了出来:
“爸……爸!”
……
一瞬间,整个院子万籁俱寂。
晚风似乎都停了。
王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举着糖的手顿在半空。
张敏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睛猛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白亚萍也愣住了,张着嘴,看看灵儿,又看看王臣,一脸错愕。
“爸……爸!”
小灵儿似乎觉得这个发音很有趣,又清晰地叫了一声,
然后小手一把抓住了那根棒棒糖,得意地咧开没长几颗牙的小嘴笑了,
顺势就把小脑袋埋进了王臣的怀里,一副依赖十足的模样。
“灵……灵儿?!”
张敏猛地回过神,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慌乱,
“你……你胡叫什么!那是哥哥!不是爸爸!快叫妈妈!叫妈妈啊!”
她几乎是扑过去,想把女儿从王臣怀里抱回来。
小灵儿被妈妈激动的语气吓到了,小嘴一瘪,
“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反而更紧地搂住了王臣的脖子,
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哭得抽抽噎噎,嘴里还模糊地喊着:
“爸……爸……呜呜……”
张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女儿在别人怀里哭喊着“爸爸”却不要自己这个妈妈,
巨大的委屈、尴尬、羞愧瞬间涌上心头,眼泪一下子冲出了眼眶。
“她……她怎么会……她从来没叫过爸爸……怎么会……”
她语无伦次,眼泪掉得比女儿还凶。
白亚萍也慌了,赶紧起身安抚儿媳:
“敏啊,别哭别哭!孩子小,瞎叫的……她懂什么……”
王臣抱着哭得打嗝的小灵儿,感受着颈窝处的湿热,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张敏和手足无措的白亚萍,心中也是波涛汹涌。
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飞速转动。
这声“爸爸”绝非偶然。
结合张敏之前那些异常的依赖和情愫,还有此刻她过激的反应……
一个模糊却惊人的猜想在他脑中浮现,但他此刻绝不能点破。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稳稳抱着灵儿,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目光却无比郑重地看向白亚萍,沉声道:
“亚萍婶,张姐,你们先别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慌乱哭泣的张敏和焦灼的白亚萍都下意识地看向他。
王臣顿了顿,继续用清晰而认真的语气说道:
“灵儿还小,不懂事,可能是看我跟她亲近,就瞎叫了。
但这声‘爸爸’叫出来了,村里人多口杂,难免会有闲话,对张姐和灵儿都不好。”
他看向怀里渐渐止住哭泣、还在抽噎的小灵儿,眼神变得柔和而坚定:
“我看这样,既然灵儿跟我投缘,不如我就认下灵儿做干女儿。
等过两天有空了,我们就在村里摆上几桌,
请村长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叔爷辈一起来吃个饭,正正式式地把这个名分定下来。
这样,以后灵儿叫我一声‘干爸’,名正言顺,既全了孩子跟我的缘分,也堵了外人的悠悠之口。
亚萍婶,张姐,你们看怎么样?”
这番话,合情合理,思虑周全,既化解了眼前的尴尬,更考虑到了长远的声誉。
白亚萍先是愣住,随即脸上迅速漫上巨大的惊喜和赞同!
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处理方式了!
不仅能掩盖今晚这惊心动魄的误会,更能让她们家和王臣这个越来越有本事的年轻人牢牢绑在一起!
她连忙迭声道:“好!好!小王啊,还是你想得周到!
这办法好!太好了!婶子一百个赞同!”
张敏也止住了哭泣,抬着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王臣。
她自然听懂了王臣话里的维护和担当。
认干亲,摆酒席,这是最光明正大、也能最大限度保护她和灵儿名声的方式。
他……他终究是把她们母女放在心上的。
巨大的感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交织在她心头,她哽咽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听你的。”
王臣见她二人同意,心下稍安。
他低头,用指腹轻轻擦掉小灵儿脸上的泪珠,温声道:
“灵儿,以后,叫干爸,好不好?”
小灵儿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只是被安抚了,眨巴着还挂着泪珠的大眼睛,
看着王臣,忽然又破涕为笑,软软地、清晰地叫了一声:
“爸……爸!”
这一次,无人再惊慌。
白亚萍笑着摇头:“这孩子,改不过来了!”
张敏看着女儿那全然依赖信任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带着泪意的叹息。
王臣抱着怀里软糯的小人儿,看着她纯净无邪的笑容,感受着这份意外却又沉重的羁绊,心中暗叹:
这情债,怕是越欠越多了。
但既已承诺,他便不会回头。
夜色渐浓,院子里的气氛却奇异地缓和下来,
一种新的、更为复杂的关系,
在这声石破天惊的“爸爸”中,悄然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