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还在发烫,像块刚从炉里捞出来的炭。
苏牧阳没把它放下,也没再摇。他只是用三根手指捏着,走进主帐时顺手往中央案上一搁,动作随意得像是扔了个瓜子壳。
帐内众人正低声议论,声音像一群被惊飞的麻雀。杨过盘坐在东侧软垫上,眼皮都没抬;小龙女站在他身后半步,指尖搭在剑鞘末端;郭靖抱臂靠在北角柱边,眉头拧成个“川”字;黄蓉则坐在南侧矮凳上,手里捏着一支竹笔,笔尖悬在纸上,墨滴了三次都没落下去。
“它还在收信号。”苏牧阳开口,嗓音不高,但帐里立刻安静下来,“方向是咱们自己人堆里的。”
没人接话。
他知道这话说得够狠——不点名,不留余地,也不给解释机会。
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怀疑已经埋下,现在不是清查的时候,是‘利用怀疑’的时候。
“昨晚五更,震动源从粮仓转到了主帐。”他走到沙盘前,袖口一抖,几张薄纸飘落,“这是影桩丙三的巡逻日志,听风石共振频率记录,还有……敌方信号节奏分析。”
他指尖一点沙盘边缘的小铜钟:“他们每刻钟传一次,三连震,规律得像打更。说明什么?不是高手,是工具。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在传情报。”
黄蓉终于动了,把笔搁下,轻声道:“就像被人种了蛊,定时发作。”
“对。”苏牧阳点头,“所以我们不能抓,一抓就断线。我们要让这条线继续通着,最好还能反向塞点东西进去。”
郭靖皱眉:“可各派已经开始互相防备了。丐帮那边刚撤了两个联络哨,说是‘信不过外人’。”
“正常。”苏牧阳冷笑,“敌人要的就是这个。咱们这边越乱,他们越敢动。”
他转身面向所有人:“所以我提议——从今天起,取消所有密令传递,改行‘轮值议政制’。每三日换一个门派主持军务会议,重大决策必须三分之二以上势力联署生效。”
帐内一片静默。
杨过终于睁眼:“你不怕有人借机揽权?”
“怕。”苏牧阳直视他,“但我更怕一个人说了算。现在咱们最大的弱点不是奸细,是信任崩了。得有人带头破局。”
说着,他从怀里抽出一叠竹笺,全是加密过的军情简报,平日只有他和核心几人能看。他走到火盆边,一张张扔进去。
火苗窜起来,映得他半边脸发红。
“以后没有‘私信’,只有公议。谁想走暗路,就是当着全盟的面撕规矩。”
小龙女看着那堆灰烬,忽然道:“监察呢?谁来盯这些轮值的人?”
“双使制。”苏牧阳早有准备,“一文一武,文由郭大侠提名,武由师父定。不参与决策,只监督流程。若有违规,当场叫停,七日内不得再参议。”
郭靖缓缓点头:“我推黄帮主为文察。”
黄蓉一愣,随即笑出声:“你还真敢提我?万一我就是那个内鬼呢?”
“那你现在退还能保住名声。”苏牧阳也笑了,“等火烧到头上,可就不是退不退的事了。”
帐内气氛松了一瞬。
危机感仍在,但方向变了——不再是彼此猜忌,而是共同设防。
“下一步。”苏牧阳拍了下手,神雕不知何时已立在帐外,爪中抓着一卷羊皮地图,“我让人拟了份假粮运计划,说五日后夜半经北谷转运三百车米粮至前线。”
他展开地图,指着一条蜿蜒路线:“特意放在黄前辈常坐的案角,文书用了旧印泥,字迹也模仿军需官的习惯。只要有人碰,一定会传出去。”
杨过眯眼:“南线那边呢?”
“加派两队巡哨,每隔半个时辰来回一趟,打出‘主力南移’的旗号。再让神雕在白天低空掠几次,装作侦察地形。”
小龙女轻声道:“他们会信?”
“不一定信。”苏牧阳摇头,“但他们不敢不信。金霸天现在最怕的是我们按兵不动,所以他宁可信其有,也要调兵应对。”
“那你打算怎么办?”郭靖问。
“等。”苏牧阳坐回主位,“等他们自己乱。等他们为了争功抢调度权打起来。等那个躲在主帐附近的‘信号员’再次上线。”
话音刚落,铜铃轻轻颤了一下。
很微弱,但所有人都看见了——铃身歪了半分,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动了一下。
苏牧阳没动。
他知道,刚才那句话,已经被传出去了。
“等他们自己乱。”
这句话本身就是饵。
他故意说得太准,太有把握,就是为了刺激对方高层——是不是我们内部出了问题?是不是计划暴露了?要不要提前动手?
只要他们开始怀疑,就会催促、加码、打破原有节奏。
而一旦节奏乱了,影桩和听风石就能捕捉到异常波动,顺藤摸瓜,直接定位源头。
“接下来三天。”他站起身,语气平静,“各派照常议事,轮值表今晚就贴出去。监察人选明日晨会公布。南线做足样子,北谷那边……安排几个‘不小心’掉队的探子,让他们‘听见’运粮队的真实出发时间。”
没人再质疑。
杨过站起身,拍了拍徒弟肩头,没说话,走了。
小龙女跟上,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说:“你终于不用事事问我过儿了。”
郭靖临走前留下一句:“明早我要带新一批听风石去西岭布防。”
“您拿新的。”苏牧阳递过去一块泛青光的石头,“老款容易被干扰。”
黄蓉最后一个起身,路过那张伪造的粮运图时,脚步顿了半息。
她没碰,也没看太久。
但唇角微微扬了一下,快得像风吹过水面。
帐门落下,灯火晃了晃。
苏牧阳没走。
他坐在原位,手边放着那枚铜铃。
它又热了。
这一次,震动来自主帐西侧厢房——离他的卧帐不到十步。
他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枚小木人,正是影桩丙三。他把它轻轻摆在铜铃旁边,两件东西几乎贴在一起。
然后他闭上眼,呼吸放缓,像在调息。
其实他在听。
听那铃铛会不会再响。
听那脚步会不会靠近。
听这场棋,到底是谁先忍不住落子。
夜风穿帐,吹熄了一盏灯。
他没睁眼,右手却慢慢移到剑柄上,拇指轻轻推开了半寸锁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