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察觉到林墨的动静,抬起了头。
她看到林墨正捧着自己的心血看得入神,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这些……都是我瞎想的,纸上谈兵罢了。”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一丝无奈与落寞。
“很多想法,看起来天花乱坠,可真要实施起来,就会发现处处都是壁垒,根本行不通。”
“哦?比如呢?”
林墨来了兴趣。
他觉得柳依依的计划已经非常完美,想不出还有什么问题。
柳依依轻叹了口气,从一堆纸里抽出一张,递给林墨。
“就拿这盐来说吧。”
她手指点了点纸上的字——“精盐”。
“我查过了,黑风城外有大片大片的盐碱地,盐矿多得吓人,但城里的盐,都被垄断了。”
“粗盐这里不缺,缺的是能打破垄断的细盐。”
“可是我查了手上所有的书,也问了许多老盐工。”
柳依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
“他们都说,粗盐提纯,难如登天。”
林墨听着,突然愣住了。
把粗盐提炼成细盐?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堆尘封已久的记忆被激活了。
溶解、过滤、蒸发、结晶……
卧槽!
这不就是初中化学第二单元第三节的知识点吗?!
《粗盐的提纯》!
当年为了中考,他把这实验步骤背得滚瓜烂熟,做梦都在喊“一贴二低三靠”!
这玩意儿……
原来在这个世界,没有?
啊?
林墨内心疯狂呐喊。
表情却管理得相当到位,一片风轻云淡。
他放下手里的纸,不紧不慢地走到书案前,拿起柳依依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墨。
柳依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操作搞得一愣,水汪汪的眸子眨了眨,里面全是问号。
只见林墨随手抽过一张空白的宣纸,大笔一挥,在上面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图形——
一个烧杯,一个漏斗,一个酒精灯。
然后,他抬起头,冲柳依依挑了挑眉。
“三嫂,你说的这个粗盐提纯……很难吗?”
林墨的语气,那叫一个得意洋洋。
“我寻思着,这玩意儿……不是有手就行?”
柳依依拿过林墨画的纸,纤纤玉指捻着纸角,凑到眼前。
林墨则在一旁挺直了腰板。
他下巴微微抬起,脸上就差直接写上“快夸我,我是天才”七个大字了。
他已经脑补出柳依依恍然大悟,然后用那种崇拜到不行的眼神看向自己,
然后娇滴滴地喊一声“呀!小十好厉害!”的画面了。
然而,柳依依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她歪着头,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
她瞅瞅纸,又瞅瞅房梁,
似乎在思考这究竟是哪路神仙的鬼画符。
“这……是某种阵法图?”
“还是……辟邪的符箓?”
她小声嘀咕着,最后,像是放弃了思考,随手将纸往旁边一丢。
纸张轻飘飘落在地上。
“去去去,小十,一边玩去,别打扰嫂嫂看书。”
她的语气,像是在打发一个拿着泥巴,却非说是绝世珍宝的三岁顽童,口吻里充满了宠溺的无奈。
“噗——”
林墨当场心肌梗塞。
“不是!”
“三嫂,你看不懂吗?!”
他悲愤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智慧结晶”,感觉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林墨重新将纸怼到柳依依面前,指着上面那个简笔画烧杯。
“三嫂你看!”
“这是个烧杯!透明的烧杯!”
他又指着漏斗。
“这个,上面大,下面小,是个漏斗!”
最后,他指着酒精灯。
“这是火!用来加热的火!”
“把盐水放烧杯里,用火一烧,再用漏斗过滤一下。懂?”
“烧杯?”
柳依依歪了歪头,迷茫的神色更浓了。
她红唇轻启,吐出两个让林墨当场去世的字。
“烧饼?”
林墨彻底石化。
足足三秒,他才猛地一拍脑门。
卧槽!
忘了这是古代!
别说烧杯了,连“化学”这个词都没有!
自己跟她说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林墨深吸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抓狂,重新组织了下语言。
“三嫂,我的意思是说……”
他决定换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
“如果,我有办法,把那些又硬又黄、吃了还硌牙的粗盐,变成像雪一样白,像沙一样细的精盐。”
“你刚才那个计划,是不是就行得通了?”
这一次,柳依依听懂了。
那双原本还有几分慵懒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当然!”
柳依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如果真能有源源不断的精盐,那这个计划,十有八九能成!”
林墨心中一喜,正准备继续吹牛,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不对。”
他皱起眉头,表情也变得严肃。
“三嫂,我记得,大夏王朝,盐铁是专营的。”
“想要正大光明地大规模卖盐,要有官府发的‘盐引’才行吧。”
林墨虽然是个外来户,但这点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这“盐引”,就跟现代的专卖许可证一样,金贵得要死。
寻常商人,别说拿到了,就是想见一见盐引长什么样,都难如登天。
每一张盐引的发放,背后都牵扯着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从地方豪强到朝中大员,一层压着一层。
柳依依沉默了片刻,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追忆,有不甘,还有一丝毅然决然。
她忽然转身,走向内室。
林墨有些不解,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没有出声打扰。
片刻后,柳依依走了出来。
她的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盒。
她回到书案前,将木盒轻轻放在林墨面前,缓缓打开。
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
玉佩雕琢成一叶扁舟的形状,线条流畅,意境悠远,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小十。”
柳依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缥缈的意味。
“你知道,我当初为何会答应嫁入林家吗?”
林墨的心头微微一跳。
这个,他还真没想过。
柳依依抬起眼,目光落在虚空处,仿佛在看一段遥远的过去。
“我和你三哥,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有一丝感情。”
“当初我答应这门亲事,一是因为林家满门忠烈,是值得敬佩的英雄。二……”
她的声音顿了顿,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块玉佩。
“则是为了它。”
林墨的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心中充满了疑惑。
柳依依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当初,我的志向……”
她轻叹一声,仿佛将满腔的壮志都化作了这一声叹息。
“我父亲曾答应,只要我嫁入镇国将军府,便可满足我一个心愿。”
“我本想,借着这个心愿,在京城开设自己的商行,实现我的抱负。”
“可谁曾想,天降横祸,林家遭难,我也随之流放至此……”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梦想破碎的无奈。
林墨的心,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这才意识到。
眼前这个媚骨天成的三嫂,竟然肯为了自己的梦想,做到如此地步。
柳依依的手指摩挲着那块玉佩,语气重新变得坚定。
“这块玉佩,是我柳家的信物。”
“凭它,我想,应该可以为我们定北府,换来一张盐引。”
林墨看着那块玉佩,眼神深邃。
盐引……
凭这块玉佩?
他心里只冒出两个字。
难说。
柳依依的商业嗅觉堪称恐怖,但是在亲情面前,终究还是无法看清。
柳家。
京城巨贾。
趋利避害是商人的本能。
林家风光时,这门亲事是锦上添花。
林家被流放后,柳家明哲保身,连一封书信都未曾寄来,这便是最冷酷的答案。
切割。
早已完成。
现在又怎会为了一块小小的玉佩,一个随口的承诺,去犯有可能触怒皇威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