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娥几乎是在隔壁传来第一声异响和疤脸汉子那声“有贼”的暴喝时,就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脊梁。她立刻意识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伙人动手了,或者,有人对他们动手了!
她来不及细想,赤着脚,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一把推开隔壁小六的房门。小六也被惊醒了,正惶恐地坐在床上。
“小六!快!从后门走!去镇公所,或者去找赵捕快、郑捕头!告诉他们客栈出事了,山匪要行凶!”秦月娥语速极快,声音压得低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记住,小心点,别被他们发现!”
小六看着掌柜苍白却异常镇定的脸,也知道事情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他用力点头,胡乱套上鞋子,也顾不上拿伞,便悄无声息地溜向后院,借助暴雨的掩护,消失在漆黑的雨幕中。
秦月娥看着他离开,心中稍定,但随即更大的压力袭来。客栈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主事人,文先生和孙婆婆因为天气恶劣,她昨日便让他们回家休息了,此刻客栈里除了她和山匪,只有几个零星的、被风雨所阻的旅客。
她迅速返回自己房间,反手闩上门,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床边,从枕下摸出那个油布包裹,解开,冰凉的金属触感再次传来——是那把手铳。她紧紧握住枪柄,沉重的分量和冰冷的质感奇异地给了她一丝支撑的力量。她将它小心地藏入宽大的袖袋中,沉甸甸的,仿佛揣着一块寒冰,也揣着她最后的依仗和决心。
没过多久,楼下就传来了粗暴的撞门声和呵斥声!山匪们显然已经不打算再伪装,开始明目张胆地搜查和抢夺了。
“砰!砰!砰!” “里面的人!都给老子滚出来!” “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秦月娥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这才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大堂里,油灯已经被山匪们重新挑亮,光线昏黄,映照出几张惊恐万状的脸——是那几位被惊醒的旅客,正瑟瑟发抖地聚在一起。而在角落的泥水里,蜷缩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身影,正是南宫翊,他脸色苍白,左腿裤管已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气息微弱,但一双眼睛却在昏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正静静观察着局势。
疤脸汉子带着另外四个手下,手持明晃晃的兵刃,正凶神恶煞地站在大堂中央。看到秦月娥下来,疤脸汉子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狞笑道:“老板娘,睡得好啊?可惜,被这不知死活的毛贼搅了清梦。”他指了指角落的南宫翊。
秦月娥目光扫过南宫翊的惨状,心中微凛,但面上不动声色,走到柜台后,仿佛寻求一丝屏障,语气尽量平稳地说道:“几位好汉,这是何意?不是说好了只是住店避雨吗?何必动刀动枪,惊扰其他客官?”
疤脸汉子嗤笑一声:“老板娘,你也别怪我们。要怪就怪这小子!”他再次指向南宫翊,“我们兄弟本想安生住两天就走,偏偏他不长眼,摸到我们房里想偷东西!现在事情败露,你说,我们还能安安稳稳地待下去吗?”他摊了摊手,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眼神却凶狠如狼,“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撞上了!识相的,把客栈里值钱的东西,还有你们身上的钱财,统统交出来!老子心情好,或许还能饶你们一条小命!”
他身后的山匪们也跟着起哄,挥舞着刀剑,吓得那几个旅客面无人色,慌忙掏出身上不多的银钱,放在地上。
秦月娥心念电转,知道硬拼绝对吃亏,只能尽量周旋,拖延时间,等待小六搬来救兵。她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试图讨价还价:“好汉,我们这小小客栈,能有什么值钱东西?无非是些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几位若是求财,我这里还有些今日的流水,尽管拿去便是,只求莫要伤害我等性命。”她说着,从柜台抽屉里取出钱匣,将里面不多的碎银和铜钱倒在台面上。
疤脸汉子瞥了一眼那点钱财,显然不甚满意,目光又扫过秦月娥窈窕的身段和虽然苍白却依旧难掩秀色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他还没说话,旁边那个尖嘴猴腮的龅牙山匪却抢先一步,舔着脸笑道:
“大哥,这点钱够干啥的?我看这老板娘颇有几分姿色,不如……一并带走?给大哥您做个压寨夫人,岂不美哉?嘿嘿……”他说着,还用猥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秦月娥。
秦月娥闻言,心中怒火腾地升起,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淹没了恐惧。她猛地挺直了脊梁,原本刻意维持的谦卑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决绝!她目光如刀,直射那龅牙男子,声音冰冷彻骨,斩钉截铁:
“放肆!你们若求财,我已答应给你们!若想行不轨之事,我秦月娥宁愿血溅五步,自尽于此,也绝不会受尔等污辱!”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让那几个嬉笑的山匪都为之一怔。
龅牙男子被她当众呵斥,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道:“嘿!你个臭娘们,还给脸不要脸了!由得你选吗?”说着,他便淫笑着,搓着手,朝秦月娥逼近过来。
疤脸汉子皱了皱眉,似乎觉得龅牙男子有些急躁,但并未出言阻止,显然也想看看这老板娘能有什么底气。
眼看龅牙男子越走越近,那双脏手就要碰到自己,秦月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知道,不能再犹豫了!示弱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
就在猴三的手即将触碰到她衣袖的刹那——
“那你试试!”
秦月娥猛地向后撤了一步,同时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闪电般抽出!昏黄的灯光下,一把造型奇特、闪着幽冷寒光的西式手铳,赫然对准了龅牙!
那突如其来的、从未见过的金属造物,让所有山匪都愣住了片刻。
龅牙也是一怔,随即不屑地嗤笑:“拿个铁疙瘩吓唬谁……”他话未说完!
秦月娥眼中没有任何犹豫,她记得林安教她的要领——瞄准,稳住,扣动!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对着龅牙那越来越近、令人作呕的身体,狠狠地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完全不同于寻常鞭炮的巨响,猛然在客栈大堂内炸开!声音之大,甚至短暂压过了窗外的暴雨声!
一股刺鼻的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我的腿!我的腿啊!!”龅牙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向后仰倒,抱着自己的右大腿根部在地上疯狂打滚!鲜血如同泉涌般从他指缝间喷射出来,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只见他大腿靠近躯干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狰狞的血洞,边缘焦黑,显然受伤极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那几个旅客吓得抱头蹲下,瑟瑟发抖。
疤脸汉子和他剩下的三名手下,脸上的狞笑和轻松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震惊和骇然!他们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月娥手中那件还在冒着缕缕青烟的“凶器”,又看了看在地上惨嚎打滚、瞬间失去战斗力的龅牙。
他们行走江湖,刀剑见过不少,火铳也略有耳闻,但如此小巧、如此迅捷、威力如此巨大的火器,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玩意儿竟然真能杀人?!
秦月娥也被火铳巨大的后坐力震得手臂发麻,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耳朵里嗡嗡作响。开火那一瞬间的决绝和之后的血腥场面,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更加苍白,握枪的手微微颤抖,但她依旧死死地握住,枪口微微移动,警惕地指向疤脸汉子等人,眼神冰冷如霜,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和警告:
“还有谁想试试?!”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沙哑,但在死寂般的大堂里,却如同寒冰坠地,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山匪的心头。
疤脸汉子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他看着秦月娥手中那件致命的奇门武器,又看了看痛苦哀嚎的龅牙和地上那滩迅速扩大的血迹,眼神中充满了忌惮、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退缩。他原本以为掌控一切的局面,因为这个女人和这件从未见过的火器,瞬间被打破了!
他死死盯着秦月娥,又瞥了一眼角落里依旧沉默的南宫翊,以及那几个吓破胆的旅客,一时之间,竟不敢再轻举妄动。大堂内的气氛,因为一声铳响,从单方面的胁迫,瞬间变成了危险的对峙。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猴三杀猪般的惨嚎和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交织成一曲死亡与挣扎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