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相拥的瞬间凝滞了。秦月娥能清晰地听到林安胸膛里传来的、与她同样急促的心跳声,能感受到他环住自己的手臂那稳定而温暖的力道,甚至能察觉到他呼吸时微微的起伏。方才那股决堤般的情绪宣泄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飘浮在云端般的不真实感。
他……真的抱住她了。
不是幻觉,不是她因过度思念而产生的臆想。他的怀抱带着药草的清苦气息,混合着阳光晒过布料的干净味道,坚实得让人想落泪。
良久,林安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叹息的温柔,不再是疏离的“秦掌柜”,而是——
“月娥……”
这两个字如同羽毛,轻轻搔刮过她的心尖,让她浑身微微一颤。他将她的名字喊得那样自然,又那样珍重。
“……别怕。”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并非歹人,也绝非身负罪孽之徒。只是……我的过往,牵扯甚多,一言难尽。给我些时间,好吗?待时机合适,我定当……原原本本,都告诉你。”
这不是她期待的全部答案,却是一个远比“沧州流民”更真诚的承诺。他没有再用谎言敷衍她,他承认了确有隐情,并且承诺了未来的坦白。这对于此刻内心惶然又因这个拥抱而充满希冀的秦月娥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将脸颊更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仿佛这样才能确认此刻的真实。她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信任,在此刻,无需更多言语。
又静静地相拥了片刻,感受着夕阳的余温透过衣衫,感受着彼此逐渐平复的心跳。秦月娥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一个微小的、带着点羞涩的念头冒了出来。她小心翼翼地,微微抬起头,从这个令人安心的怀抱里仰起脸,看向林安线条清晰的下颌,声音细若蚊蝇,还带着点哭过后的沙哑: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林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低头,对上她犹带泪痕、却闪烁着细微光芒的眼睛,那里面有关切,有羞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脱口喊出了她的闺名。他怕她觉得唐突,怕这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信任因此而出现裂痕。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不确定:“……月娥。” 像是确认,又像是询问。
听到他再次清晰地念出这两个字,秦月娥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如同熟透的樱桃。她迅速低下头,将发烫的脸颊重新埋回他怀里,只露出通红的耳尖。过了好几秒,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嘟囔着:
“你……你都叫我名字了……那我……我总不能还一直喊你‘林先生’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嗔和试探。
林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股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解开一个尘封已久的枷锁,最终,用一种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声音说道:
“攸宁……我表字,攸宁。亲近之人……会如此唤我。” “攸宁”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久违的、陌生而又熟悉的意味。
“攸……宁……” 秦月娥在他怀里,小声地、生涩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舌尖品味这两个字的滋味。她抬起头,皱着小鼻子,带着点真实的苦恼,小声抱怨道:“林……攸宁……这名字,怎么这么拗口呀……” 那语气里,没有嫌弃,反而带着一种亲昵的、如同确认归属般的自然。
看着她这般模样,林安一直紧绷的心弦,奇异地松弛了下来。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秦月娥抱怨完,自己也忍不住轻轻笑了声,那笑声如同春风拂过琴弦,轻松而悦耳。她仿佛终于放下了最后一点矜持与不安,原本只是被动承受拥抱的身体,缓缓地、试探性地,也用双臂环住了林安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轻轻地、满足地蹭了蹭。
这个小小的、主动的回应,让林安的身体明显一震。他感受着怀中人全然信赖的依偎,感受着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满足与深沉愧疚的情感,如同海潮般席卷了他。
他闭上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师父那张总是带着悲悯与看透世情沧桑的脸庞,想起他常挂在嘴边、告诫自己需潜心修持的佛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在心中,对着那遥远的、或许早已化作尘埃的恩师,无声地、带着几分自嘲与认命地轻叹:
“师父……您常教诲,色即是空,万般皆幻象……可弟子愚钝,恐怕……穷尽此生,也参不透,达不到您所说的那般境界了……”
怀中这个女子,她的眼泪,她的笑容,她的担忧,她的勇敢,她此刻全然的信赖与拥抱……这一切,是如此真实而温暖,早已超越了任何经文与戒律。他沉沦了,心甘情愿。
夕阳将最后一点金光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在他们周围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溪水潺潺,猫咪慵懒地舔着爪子,仿佛也在为这一幕作见证。所有的疑虑与不安并未完全消散,未来的风雨或许依旧莫测,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潺潺溪水边,他们拥有了彼此,拥有了这份迟来却无比珍贵的靠近与承诺。他叫林安,字攸宁;她叫秦月娥。他们不再是隔着柜台的林先生与秦掌柜,而是彼此可以呼唤名字的、想要靠近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