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齐立时从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品出了别的意思,想到自己病中糊涂,竟让夏桐在外受一个奴婢的委屈,还被拦着不见,眼神瞬间阴鸷下来。
他扬声唤人,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冰冷刺骨:“来人!”
心腹小厮立刻应声而入。
苏墨齐看也不看门外瞬间脸色惨白、扑通跪地的敏儿,直接下令:“敏儿恃宠生骄,怠慢贵客,冲撞夏娘子,拖下去,重打二十板子。打完立刻发卖出去,府中留不得此等不知尊卑的东西!”
敏儿连求饶的话都未能说出口,便被堵了嘴拖了下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以为得了两分青睐,却因一时嫉妒刁难,便落得如此下场。
苏墨齐处理完,转向夏桐,目光柔和下来,带着补偿的意味:“底下人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往后这府里,你想何时来便何时来,无人再敢拦你。”
夏桐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她深知,苏墨齐此举,既是为她出气,更是借此敲打府中所有下人。
夏桐柔声道:“你刚醒,莫要动气。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再让他们备些清粥小菜来。”
苏墨齐颔首,看着她转身离去。
出了房门,夏桐并未径直走向小厨房,而是拐向了后院的角落。
敏儿已被按在条凳上,板子落下,闷响与压抑的呜咽声在清晨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夏桐静静地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目光平静地看着。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二十板子打完,行刑的婆子停下,她才缓步上前。
下人们见到她,纷纷躬身,大气不敢出。
夏桐走到奄奄一息的敏儿身旁,垂眸看了一眼,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抬下去,找个大夫瞧瞧,按爷的吩咐,打发出去吧。”
随后她目光缓缓扫过周围垂首肃立的下人,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大公子病着,需要静养,更需要得力的人伺候。诸位都是府里的老人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想必心里都清楚。做好自己的本分,苏府自然不会亏待。若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或怠慢了贵客……”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那清冷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一瞬,便转身离去。
不久后,夏桐归来。
苏墨齐靠在引枕上,看着夏桐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走近,伸手便要去接:“这些事让下人来做便是,你累了一夜,好好歇着。”
夏桐却手腕微转,避开了他的手,顺势在床沿坐下。
她用白玉般的指尖捏着瓷勺,轻轻搅动着药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低垂的眉眼。
她没有看他,只是望着碗中晃动的涟漪,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嗔意:“下人粗手笨脚的,我怕她们伺候得不周到……”
她舀起一勺药,仔细吹凉了,才递到他唇边,抬起眼,眸光水盈盈地望进他眼底,唇角弯起狡黠的弧度,“再说……万一又来个心思活络的,借着伺候汤药的由头,把爷的魂儿勾走了怎么办?那我昨夜岂不是白守了?”
她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试探,更像是在撒娇。语气里那点恰到好处的醋意,非但不惹人厌烦,反而像羽毛般轻轻搔过苏墨齐的心尖。
苏墨齐微微一怔,随即失笑。他就着她的手喝下那勺苦药,舌尖却仿佛尝到了一丝隐秘的甜意。
他伸手握住她空闲的那只手腕,指腹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眼底带着病中的倦意,却更有浓得化不开的缱绻。
“胡说八道。”他低声斥道,语气里却满是纵容,“除了你,还有谁能近我的身?”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因喂药而微微抿起的唇瓣,心头一热,忍不住凑近,在她唇角轻轻印下一个带着药味的吻,“这醋吃得没道理……不过,我喜欢。”
夏桐脸颊微红,垂下眼帘,继续一勺一勺地喂他吃药。
喝完药,夏桐在廊上吩咐身边的丫鬟回城西宅子取几日常用的衣物过来,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屋内外的下人听清:“爷病着,我放心不下,需得在府里住几日,亲自照料。”
丫鬟领命而去,苏墨齐听闻,虽觉得于礼不合,但病中贪恋她的温柔陪伴,便也默许了,只吩咐下人将离主院最近的一处厢房收拾出来。
然而,这边刚安顿下来,院外便传来了通报声,二小姐苏婉玉来了。
苏婉玉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带着丫鬟,提着个食盒,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忧色走了进来。
她先是关切地问候了病情,目光随即落到坐在床沿的夏桐身上。
看到夏桐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待在兄长房中,苏婉玉眼底瞬间掠过一丝阴霾,但脸上却挤出一丝惊讶。
“夏娘子也在啊?真是有心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看向苏墨齐,带着几分“为你好”的劝诫口吻,“大哥,你如今病着,内院留宿外客,恐怕于养病无益,也容易惹来闲话。伺候汤药之事,府中自有丫鬟婆子,何须劳烦夏娘子亲力亲为?没得累着了客人。”
她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点出夏桐是外客,又暗示她留宿不合规矩,更暗指夏桐在此反而添乱。
夏桐垂眸不语,只是拿起帕子,轻轻替苏墨齐拭去唇边的药渍,动作自然亲昵。
苏墨齐抬起眼皮,因生病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淡淡扫了苏婉玉一眼,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却不容置疑:“桐儿精通药理,有她在,我安心。至于闲话……我苏墨齐行事,何时需要看外人眼色?二妹若是来探病,心意我领了。若是来说这些,便请回吧。”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维护之意显而易见。
苏婉玉碰了个硬钉子,脸上青红交错,她看着夏桐那副沉静自如、仿佛天生就该待在这里的模样,再看着兄长毫不掩饰的偏袒,心中恨意翻涌,却不敢再多言,只得强笑着说了两句“大哥好生休息”,便悻悻离去。
走出院落,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眼神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