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并非预想中的狭窄逼仄,反而异常开阔,仿佛山腹被整个掏空。萤石清冷的光晕仅能照亮脚下丈许之地,更深处是化不开的浓稠黑暗,仿佛蛰伏着亘古的巨兽。空气凝滞,带着一股混合了陈年土腥、金属锈蚀和某种奇异檀香的沉闷气味,与洞外那生机勃勃又危机四伏的森林判若两个世界。
众人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急促的呼吸声在死寂的洞穴中格外清晰。洞外,万千蛊虫不甘的嘶鸣与那暗紫色瘴气蠕动的窸窣声,如同隔着一层模糊的毛玻璃,更反衬出洞内的诡异宁静。
萧断岳撕下衣袖,胡乱包扎着臂膀上被蛊虫啃咬出的伤口,伤口周围已然发黑肿胀,传来阵阵麻痒刺痛。“妈的,这些鬼东西牙口真毒!”他啐了一口,看向罗青衣。
罗青衣面无表情,取出一枚银针,迅捷地在他几处穴位上刺下,又敷上一种墨绿色的膏药,膏药触体冰凉,麻痒感稍减。“蚀骨蛆的毒,混合了腐尸甲的秽气,幸好入肉不深。”她声音清冷,手下动作却精准无比,同时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四周。
玄尘子手持巫蛊令,令牌中心的血石光芒已彻底内敛,但那股指向洞穴深处的牵引力却如同实质的丝线,清晰无比。他拂尘轻摆,一道微弱的清辉如同涟漪般向前扩散,试图探查前方黑暗中的情形。清辉所过之处,隐约映照出地面上散落的、一些不规则的白骨,有人形,也有兽类,大多残缺不全,年代久远。
“此地尸骸遍布,绝非善地。”玄尘子沉声道,“都小心脚下,跟紧。”
公输铭重新组装好两只结构相对完好的木甲探路犬,它们眼中镶嵌着微小的萤石,悄无声息地没入前方黑暗,为众人提供着有限的视野。林闻枢则侧耳倾听着洞穴深处的动静,除了偶尔滴落的水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再无其他,这份死寂反而让人更加不安。陆知简借着萤石光芒,仔细辨认着洞壁上的痕迹,希望能找到一些古老的刻字或图案。
云梦谣走在队伍中段,额间的云纹印记不再灼痛,却传递出一种奇特的、仿佛与周围环境产生共鸣的温润感。她闭上眼,灵觉如同触须般向前延伸。这一次,她没有感受到洞外那种狂躁混乱的意念,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秩序”?一种被强行约束、陷入漫长沉睡的庞大力量,遍布于洞穴的每一个角落。
前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探路的木甲犬忽然停了下来,眼中萤石光芒聚焦在某处,发出轻微的“咔哒”警示声。
“有东西。”公输铭低声道。
众人立刻戒备。玄尘子催动清辉,向前照去。
光线刺破黑暗,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所有人呼吸一滞。
只见前方洞穴豁然开朗,形成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而在这石窟的地面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无数只……青铜盅!
这些青铜盅大小不一,小者如拳,大者如斗,形制古朴,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铜绿,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它们并非随意堆放,而是以一种玄奥的、仿佛对应着星斗运行的规律排列着,彼此之间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一直延伸到光线无法企及的黑暗深处,根本望不到尽头!
每一只青铜盅的盅盖之上,都雕刻着与巫蛊令上类似的、但更加复杂精细的虫形图腾,有些盅身还缠绕着早已枯朽、却依旧保持着缠绕姿态的奇异藤蔓或是兽筋。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香火、虫蛀与沉睡力量的古老气息,从这无尽的青铜盅阵列中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些是……蛊盅?”陆知简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如此规模……简直是一座……蛊盅之海!”
玄尘子面色无比凝重,他缓步上前,在距离最近的一只青铜盅前停下,并未贸然触碰。他仔细观察着盅身的纹路和盅盖的密封方式,沉声道:“并非凡间铸造之术,其上巫纹蕴含奇异能量,似乎在维系着内里之物的……沉睡或封禁。”
罗青衣也走上前,指尖隔空拂过一只青铜盅,感受着那上面残留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生机。“盅内确有活物,气息各异,但都被一种强大的力量封印着。这些青铜盅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封印矩阵。”
就在这时,云梦谣忽然指向阵列深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那里……有光,绿色的光,而且……有一种很悲伤的情绪。”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在萤石和清辉光芒的边缘,隐约可见阵列中心区域,似乎有几点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绿色光芒在缓缓闪烁。
玄尘子与罗青衣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过去看看,务必小心,万不可触碰任何一只蛊盅!”玄尘子叮嘱道。
众人小心翼翼地在青铜盅阵列的间隙中穿行,如同行走在一片沉睡的雷区。脚下的地面布满了灰尘,每一步都踏起细小的烟尘。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旷的石窟中回荡,被无限放大。
越是靠近中心,那股沉凝的“秩序”感就越是强烈,同时,云梦谣感受到的那股“悲伤”情绪也越发清晰。那并非人类的悲伤,更像是一种……被长久禁锢、遗忘于此的古老存在的哀鸣。
终于,他们来到了光芒所在之处。
只见在阵列中心,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圆形石台。石台上,并非摆放着更多的青铜盅,而是端坐着三具身披早已腐朽褪色、绣满虫鸟符文巫袍的骷髅!骷髅呈三角之势盘坐,骨骼晶莹,隐隐泛着玉质光泽,显然生前绝非凡人。它们低垂着头颅,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印诀,按在石台中央。
而在三具骷髅围坐的中央,石台上镶嵌着一只体积远超其他、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青铜盅!这只青铜盅造型更加繁复,盅身雕刻着万虫朝拜的宏大场景,盅盖则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蜷缩沉睡的碧玉蟾蜍形态。那幽绿色的光芒,正是从这碧玉蟾蜍的双眼和微微张开的嘴巴中散发出来的!
一股远比周围蛊盅更加庞大、更加精纯,却又带着深深疲惫与哀伤的生命波动,正从这只巨大的青铜盅内,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般,缓缓脉动。
“守……守蛊人?”陆知简看着那三具骷髅和它们结出的、与巫蛊令上符号有几分相似的印诀,声音颤抖地推测。
玄尘子手持巫蛊令,此刻,令牌竟微微震颤起来,与那巨大青铜盅内散发出的波动产生了某种共鸣。他沉声道:“看来,这三位,便是此地最后的守蛊人。他们以自身骸骨与残存法力,结合这核心蛊盅,维系着这片‘蛊盅之海’的封印。”
罗青衣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只碧玉蟾蜍蛊盅,冷然道:“这盅内之物,恐怕就是维持整个封印矩阵,或者说,是这万蛊源头之一的……‘蛊王’级别的存在。它似乎……很虚弱,也很悲伤。”
云梦谣感受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哀伤意念,忍不住上前一步,轻声道:“它……在哭泣。为了被长久禁锢的自由?还是为了……别的?”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碎裂声,突兀地在死寂的石窟中响起!
声音来源,并非那核心的碧玉蟾蜍盅,而是来自于他们身旁不远处,一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只有碗口大小的青铜蛊盅!
那盅盖之上,一道细密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缝隙之中,隐隐有诡异的、粉红色的雾气开始渗出!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只蛊盅,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