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细针,刺穿着丁逍遥的肌肤。他强忍着刺骨的寒意和胸腔的压迫感,再次潜入漆黑的水中,目标直指那半埋在鸣石旁的古怪石碑。河床下的水流因鸣石的阻碍而变得紊乱,形成一股股暗涌,拉扯着他的身体。
靠近石碑,他用手抹开覆盖其上的厚厚淤泥和水藻。石碑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冰凉,是一种极为细腻的黑色玄武岩,表面异常光滑,似乎经过特殊打磨。刻痕深峻,即使在水中浸泡了不知多少岁月,依然清晰可辨。
那不是常见的篆、隶、楷书,而是一种更为古老的、类似鸟虫篆与甲骨文之间过渡形态的奇异文字,笔画盘曲,夹杂着一些简单的象形图案。丁逍遥对古文字研究不深,只能勉强辨认出少数几个结构与华山龟甲卜辞略有相似的字符,以及那几个较为清晰的图案——一个似乎是层层叠叠的云团,云团中隐约有山峦轮廓;另一个则像是某种植物的根系,盘根错节,深入地下;而在石碑底部,刻着一个模糊的、仿佛胚胎蜷缩状的简笔画。
“云……根……婴?”丁逍遥心中默念,结合之前的信息,这“云”很可能指代云海卦宫,“根”或许与地脉或那“茶祖”有关,而这“婴”……难道就是“婴瘤”?
他试图看得更仔细些,手指顺着刻痕抚摸。突然,在触摸到那个“婴”形图案时,他胸口那灰白痕迹猛地一烫,一股尖锐的刺痛感传来,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眼前似乎恍惚了一下,那石碑上的刻痕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着,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充满怨恨与渴求的冰冷意念!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丁逍遥遍体生寒,差点呛水。他猛地缩回手,定了定神,再看那石碑,一切又恢复了原状,只是冰冷的石头刻痕。
这石碑有古怪!绝非简单的记录!
他不敢久留,记住石碑的大体样貌和那几个关键图案后,迅速浮上水面换气。
“下面怎么样?”萧断岳和林闻枢紧张地问道,同时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虽然盲鲶被鸣石的声音驱离这片区域,但谁也不知道这效果能持续多久,或者是否会引来其他东西。
丁逍遥爬上岸,一边拧干湿透的衣物,一边快速将水下所见和那瞬间的诡异感受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石碑的材质、文字和那几个图案。
“鸟虫古篆……云、根、婴……”林闻枢沉吟道,“这石碑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古老,可能追溯到先秦甚至更早。那种瞬间的感应……丁爷,你说像不像某种……残留的意念或者诅咒?”
丁逍遥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很像。这卦宫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任何地方都更邪门,不仅仅是物理机关,似乎还涉及一些……精神层面的影响。大家务必小心,时刻保持灵台清明。”
他目光转向那个锈蚀的绞盘和横亘河面的断裂铁索。“当务之急是渡过这条河。这绞盘和铁索是古人留下的,既然石碑在此,鸣石驱鱼,说明这条路很可能就是通往卦宫的正确路径之一。”
萧断岳检查了一下绞盘,用短斧敲掉一些锈块,露出里面相对完好的青铜齿轮结构。“锈得厉害,但核心没坏,应该还能转动。就是不知道对面的固定点还结不结实。”
“试试看。”丁逍遥将腰间绳索解下,将一端系在绞盘旁一个坚固的铁环上,另一端依旧绑在自己腰间,“我来固定,断岳你来摇动绞盘,闻枢警戒。”
萧断岳吐了口唾沫在掌心,搓了搓,双手握住绞盘的摇柄,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
“嘎吱——吱呀——”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洞穴中尖锐地响起,盖过了河水的流淌和远处的盲鲶嘶鸣。绞盘极其沉重,以萧断岳的神力,也仅仅是让它极其缓慢地开始转动。缠绕在绞盘上的、连接着河面铁索的粗大铁链开始一节一节地被拉起,绷紧!
对岸,没入黑暗中的铁索另一端也传来了“扎扎”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拖动。
随着绞盘的转动,河面上那几条原本松弛下垂的断裂铁索逐渐被拉直、绷紧!虽然中间部分因年代久远早已锈断,但靠近两岸的部分似乎还保持着一定的完整性。更重要的是,随着铁索被拉紧,一个之前淹没在水下的、由数根粗大铁索并排连接而成的、宽约一尺的“索桥”骨架,从漆黑的河水中缓缓抬升了起来!原来,这并非单纯的单条铁索,而是一座简易的铁索桥,只是大部分桥面已经腐朽脱落,只剩下主体框架!
“有桥!”林闻枢惊喜道。
虽然这“桥”看起来岌岌可危,只有光秃秃的几根铁索,没有踏板,下方是冰冷的暗河和致命的盲鲶,但总比直接下水或者飞渡要稳妥得多。
萧断岳继续用力,绞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终于将铁索桥拉到了一个相对水平且稳定的位置。铁索离水面约一人高,桥身因绷紧而微微颤抖着。
“我先过!”丁逍遥解下腰间的绳子,将其系在岸边铁环上作为额外的安全绳,然后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那冰冷湿滑的铁索。
铁索仅有手腕粗细,上面布满了锈迹和湿滑的水藻,极其难以下脚。丁逍遥将身体重心放低,几乎是半蹲着,双手交替抓握上方的辅助铁索,双脚小心翼翼地在前方的铁索上挪动。每一步都摇摇晃晃,铁索发出“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下方漆黑的河水无声流淌,那“沙沙”声虽然因鸣石影响而减弱,却并未完全消失,提醒着水下潜伏的危险。冰冷的河风从洞穴深处吹来,带着湿漉漉的寒意,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短短五六丈的距离,此刻却显得无比漫长。丁逍遥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心,凭借着过人的平衡感和核心力量,一步步向前挪动。
终于,他的脚尖触到了对岸坚实的岩石。他猛地一跃,稳稳落在了对岸的平台上,长出了一口气。
“安全!过来吧,小心点!”他朝对岸喊道。
萧断岳和林闻枢依葫芦画瓢,也先后小心翼翼地渡过了铁索桥。林闻枢身法轻盈,过得相对轻松;萧断岳体重最大,每一步都让铁索剧烈晃动,惊险万分,但他力量强,下盘稳,最终也有惊无险地抵达。
三人站在对岸,回头望了一眼那漆黑的地下暗河和依旧翻腾的远处水域,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他们此刻所在的平台,连接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比之前见过的都要高大一些,内部吹出的风带着一股更加陈腐、并夹杂着淡淡草药清香的气息,与之前的硫磺腐植味截然不同。
在洞口两侧的岩壁上,他们发现了更多人工开凿的痕迹,以及一些模糊的壁画。壁画的内容难以完全辨认,但大致能看出描绘的是一些古人祭祀、炼丹、以及……仰望云海的场景。壁画中的人物形象古朴,衣着奇特,与中原风格迥异。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丁逍遥看着壁画上那翻涌的云海图案,沉声道,“这里,应该已经进入了云海卦宫的外围区域。”
他率先迈步,踏入了洞口。萧断岳和林闻枢紧随其后。
通道初段依旧黑暗,但走了不过十余丈,前方隐隐有微弱的光线透出,并非冷光筒的人造光,而是一种柔和的、仿佛来自自然界的天光!
三人加快脚步,拐过一个弯道,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屏住了呼吸——
通道的尽头,并非另一个洞穴,而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空间的顶端并非完全封闭,有无数大小不一的天然岩缝,天光正是从那些岩缝中透下,经过某种类似水晶或冰棱的天然矿物折射,化作一片朦朦胧胧、如同晨曦微露般的光晕,照亮了整个空间。
而这空间的景象,更是令人震撼。只见其中遍布着无数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石笋、石柱、石幔,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被人为地、巧妙地排列组合,形成了一座座微缩的山峰、峡谷、河流的模型!这些石头模型之间,弥漫着终年不散的、如同实质般的白色雾气,缓缓流动,使得整个空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微缩了的、云遮雾绕的黄山景观!
更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些微缩景观的中央,雾气最浓郁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座完全由白玉般石头砌成的、小巧而精致的八角形宫殿的穹顶!宫殿大部分隐藏在雾气之下,只露出一角飞檐和部分墙体,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云海……卦宫……”陆知简如果在此,一定会激动得语无伦次。眼前这巧夺天工、借助天然溶洞和地气营造出的微缩云海奇观,无疑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云海卦宫的外在体现!或者说,是卦宫的“庭院”!
然而,没等他们从这震撼的景象中回过神,林闻枢突然脸色一变,低声道:“小心!有声音……从那些雾气里传来……不是风声,是……很多细碎的、爬行的声音,还有……像是很多人在低声诵经,又像是……很多婴儿在哭……”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那片缓缓流动的白色雾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雾气开始不自然地翻涌起来。那细碎的爬行声和若有若无的诡异低泣声,变得越来越清晰,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蔓延过来!
碑文指引的终点,并非安宁的殿堂,而是更深邃、更诡异的谜团核心。这云海卦宫的真面目,终于在眼前揭开了一角,而伴随而来的,是更加浓重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