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被墨汁浸透的棉絮,沉沉压向京城的檐角,飞翘的瓦当渐渐隐在暗涌的天色里。
怀清辞别童府时,檐下的羊角灯笼已逐一点亮,暖黄的光瀑倾泻而下,将童阁老鬓边的霜白染得柔和,他双手抱拳躬身,语气里满是郑重:“县主以身犯险解童府之困,此等大恩,童姜两家世代不敢忘。”
童锦扬立在一旁,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峰却始终拧着,上前一步坚持道:“眼下天已擦黑,京中夜路多有不测,我送你回府。”
怀清抬手轻摇,裙摆扫过门前冰凉的汉白玉石阶,留下一道浅淡的弧度,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笃定:“不必劳烦童大哥,天子脚下,禁军巡逻不绝,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么事?”
说罢便转身,素色裙摆迎着晚风轻扬,步履从容不迫地走向街角。
秋肃早已驾着玄色马车候在树影深处,车身被浓密的枝叶遮去大半,只悬着一盏昏黄的车灯笼,在暮色里摇曳出细碎的光晕。
见怀清走来,他迅速掀开车帘,压低声音道:“夫人,方才我瞧着前头街口的流民不对劲,眼神太利,要不要绕路走西侧的巷子?”
怀清弯腰上车,指尖刚触到车内绣着暗纹的锦垫,便淡淡开口:“无妨,按原路线走。”
车内虽暖,她却未靠坐,反而直起身,指尖在车壁上轻轻叩了三下——这是她临出童府前,特意向国公府借来十名精锐护卫的约定信号,一声为警,三声为令,示意护卫们做好准备。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刚转过第二条街,前方忽然落下两道黑影,手中长刀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冽的寒芒,像两柄淬了冰的利刃。
秋肃反应极快,猛地勒紧缰绳,骏马前蹄腾空而起,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刺破了暮色的宁静。
紧接着,两侧巷口瞬间涌出十数名黑衣人,脸上蒙着玄色面巾,只露出一双双透着凶光的眼睛,手持长刀直扑马车而来,刀刃划破空气的“咻咻”声格外刺耳。
为首的黑衣人见车帘被一只素手掀开,怀清立于车辕之上,神色平静得不见半分波澜,身后竟骤然涌出十名精悍护卫,手持长刀迅速列阵与黑衣人缠斗,不由得愣了一瞬——显然没料到怀清早有防备。
怀清拢了拢衣袖,目光扫过混战的人影,眼底没有丝毫惊惶。
她早便料到,灵泉救童府的消息一旦传开,定会有人按捺不住——只是没想到,对方竟敢在天子脚下如此明目张胆地动手,看来背后的势力远比她想象的更有底气。
“看来,有些人是等不及要跳出来了。”她轻声开口,声音被兵刃碰撞的“铿锵”声衬得格外清晰,“秋肃,看好马车,别让任何人靠近。”
秋肃早已拔出腰间的短剑,闻言沉声应道:“是,夫人!”
黑衣人见一时无法突破护卫的防线,对视一眼后,突然分出两人,身形如鬼魅般直扑怀清而来。
怀清却不慌不忙,侧身避开刀锋的瞬间,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快如闪电般刺入其中一人的手腕。那人吃痛,长刀“哐当”一声脱手,刚要发出惊呼,便被一旁的护卫补上一刀,重重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青石板。
余下的黑衣人见状,攻势愈发凶狠,刀刃挥舞得愈发迅疾,却始终被十名护卫组成的人墙牢牢挡在马车之外。
暮色渐浓,街上的兵刃声、喝斥声与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街巷里格外刺耳。
怀清立于车辕之上,身影被灯笼光勾勒出淡淡的轮廓,神色依旧从容,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埋伏,不过是归途上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兵刃碰撞的脆响在暮色里愈演愈烈,齐国公府的护卫果然精锐,十名汉子如铜墙铁壁般守在马车四周,每一招都精准狠辣,黑衣人虽悍勇,却始终无法突破防线,地上已横七竖八躺了数具尸体,浓郁的血腥味混着尘土味弥漫开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怀清立于车辕上,指尖捏着几枚银针,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战局的每一处变化。
忽然,她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破空声——不是刀风的厚重,倒像是什么细物穿透空气的轻巧。
她心头一凛,刚要转身,后颈便骤然一麻,像是被毒蚊虫狠狠蛰了一下,紧接着,一股麻痹感顺着脊椎迅速蔓延,四肢瞬间失了力气,连抬手的劲都没了。
“夫人!”秋肃最先察觉不对,挥剑逼退身前的黑衣人,刚要冲过来,却见两名黑衣人突然调转方向,不顾自身安危直扑向他!
这两人身法极快,招式狠辣刁钻,招招都往要害上攻,秋肃一时不备,被其中一人的刀划破了胳膊,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袖,动作顿时滞涩下来。
为首的黑衣人见势,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冷笑,不再与护卫缠斗,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掠到车辕旁,一把扣住怀清的腰,将她往肩上一扛。
怀清脑中昏沉,意识渐渐模糊,想挣扎却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睁着眼,看到那名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枚烟火,“咻”地一声射向夜空,橘红色的火星在暮色里炸开,像一朵诡异的花,格外刺眼——那是他们的接应信号。
“撤!”为首的黑衣人低喝一声,其余同伙立刻收招,跟着他往巷深处退去。
齐国公府的护卫见状,当即就要追上去,却被秋肃厉声喝住:“别追!先护好马车,我去报官!”
他捂着流血的胳膊,看着黑衣人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眼底满是焦急,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静——谁也不知道,不追,本就是怀清设下的“引蛇出洞”之计,她要的从来不是当场擒敌,而是顺着这条线索,揪出背后真正的主使,没必要在此刻吊着对方。
怀清被扛在黑衣人肩上,颠簸间,后颈的麻痹感稍稍退了些,意识也清醒了几分,却依旧浑身无力。
她能闻到黑衣人身上淡淡的铁锈味,还能听到他们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马蹄声——显然有人在前方接应。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既然费这么大劲抓她,定然不是为了杀她,大概率是冲着灵泉的秘密来的。只是,这背后到底是谁在谋划?
是童府的仇家,还是康王,或是另有隐藏的势力?
思绪纷乱间,黑衣人已将她塞进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黑布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怀清感觉到车身轻轻一晃,朝着城外的方向驶去。